四夷译字传奇_作者:小狐濡尾(183)

2018-05-05 小狐濡尾

  朝中其实力主括羽率兵出征的人更多。尽管朝中对他劫狱之后的去向揣测不一,更对他、左钧直和皇帝三者之间的关系浮想联翩,然而军国之事,到底不是这些琐碎花边所能干扰的。且不说括羽谋略过人、骁勇善战,单凭他出身于南越这一点,便足以令群臣联名举荐。

  左钧直听段昶、莫飞飞和林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只觉五味杂陈,又觉得万分讽刺。括羽却似是只当个笑话听了听,折了根树枝,画沙为阵,列豆成兵,告诉了林玖南越和交趾一带何处山险,何处涧深,何处兵不可入,何处城池夺而据之必胜。末了,仍是嘱咐林玖万莫轻信黎季犛,更不可轻敌。段昶和莫飞飞面红耳赤。之前倘是听从括羽之忠告,何至于陈天平和罗汉惨死,两国兵戎相见?

  括羽揉了揉她紧锁的眉心,叹道:“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讲的?”

  左钧直别着头踌躇了半晌,抱住他的腰把头靠了过去,低低道:“皇帝让我归朝——”她吐了口气,两个字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入阁。”

  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她苦笑:“我开蒙读的是圣贤济世之书,向往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小时候常羡慕男子可以科举为官,一展胸中抱负。所以当年皇帝诱引我入朝,未尝不是我心甘情愿。阁官……我何曾没有艳羡过?不是为了风光,只是想做一些事情……”

  她没有直说,想表达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括羽摸着她的头发,磨着牙道:“你这说得,倒是让我有点想做皇帝了。”

  左钧直大惊失色,手上失措掐了括羽一把,“什么?!”

  “宰相和皇后都给你做。这样白天能见到你,晚上也能见到你。”

  内阁岂是那么容易进的。天机中枢,至今也不过六部尚书、五大学士罢了。谁不知一入内阁,无论品秩,便是天子近臣,可左右军国要策。多少人两眼红通通的,就盯着那阁臣的位置。

  左钧直是女人,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别说入阁,女子为官,自古未闻。

  可那一日起,天下的人都知道风向变了。

  有言官奏表曰,既然女子可为帝,为何不能为官?时势剧变,岂可泥古?抚定四夷,舍她其谁?

  纲常之辩、伦理之争,整整持续一月之久,天下书院州学,无不激论此事。

  明严冷眼旁观,这一场论战本就由他授意挑起,他并不介意多看些热闹,看看这些臣子,平日端正恭敬的外表之下,都是怎样心思。他更想看一看,这朝政若是再一大变,着意维新,哪些当是顺时之臣,哪些会是逆势之众。

  交趾硝烟既起,界限纷争更是不断被提上朝会。十二封《与交趾辨明地界书》被抄做百余份,金殿之下雪片般飞落。

  满殿缄口。

  “谁写得出,便入阁罢。”

  冷冷淡淡,十数年如一日。一月未出一语,一语便定乾坤,驳无可驳。

  文武百官百味杂陈的眼色中,左家子嫉恨带酸的目光里,淡云宽袖长衫粉白裙裳的年轻女子素面朝天,从容入殿下拜。蝶鬓翠髻已挽作妇人模样,丝络绾束,素雅庄重。唇噙一点朱砂色,眉描两缕黛螺光。

  众人都看得呆了,一时间竟忘了方才唇枪舌剑都争辩的是些什么,只在想这数月不见,竟是已经嫁了人。原以为不过蒲草质地,恁地如今平空生出十二分亦庄亦媚的风流韵致?难怪皇帝当日一袭黄袍罩了她身,可瞧她一身庶民装束,分明又不是与了皇帝。

  当下更不明白皇帝的莫测心机,却见这女人不卑不亢,不谦不让,磊磊落落将皇帝的封擢一一领受。

  “臣既以女身入朝,当服女官朝服,不作男装。”

  好生嚣张!此前与她共事过的礼部、兵部官员只当她温柔谦和,哪知她一朝罪名尽洗青云直上,倒像是性情大变了似的,不但要开女子为官入阁之先河,还大言不惭地向高高在上的天子无理索求,恰自从未制备过的女官朝服开始,这不是奸臣之态是什么!可恨的是皇帝却漠然应允,虽未善颜相待,却也是纵容!

  时势所迫、天道不彰,竟让这等狡狯媚佞女子得势!

  左钧直看到大路末处遥遥停着一辆青帘油壁小马车,车上车夫打扮的一人双臂枕在后脑勺下,仰靠在车壁上睡觉。脸上盖着一顶羊皮毡帽,两条长腿交并搁在车辕上,姿势悠闲自适,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