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钧直道:“我不过是以臣子之心来仰望皇上。”
“臣子之心……”明严轻笑了一下,忽道:“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捷儿?”
左钧直警觉之色一闪而过,道:“叫左捷。”
“哦?”
“他既是入赘,这孩子自然随我姓。”
明严深深看了她两眼,终是抬足离去。一身石青色龙袍夜色中透出几分清冷,却倨傲着不肯松懈下高高在上的天子身段。
左钧直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觉得手中的暖炉似乎已经不大温热,脸上背后亦是一片冰冷,方才竟是不觉,只担心冻着了腹中胎儿,忙转身回了寝殿。
兵书……银庄……那般复杂巧妙的契书交易都能摸得清清楚楚,她怎么猜不出是谁。
刘歆……
可是凤还楼中人,又岂是刘歆、三娘,或是那哑仆能轻易杀得了的……
刘徽,你难道真的还活在这世上吗?
你若是活着,为何不愿见我?
沉夜如墨,一抹抹深蓝缥缈在天幕之中,遥不可及,更看不透彻。
☆、钧直生子
独秀山。
南越和交趾之间最高的一座山峰,峰顶立有铜柱为界,五百年风吹雨打,看尽人间沧桑。
铜柱之侧,孤坟三尺,小草青青。
坟头上泥土新翻,四围砌着一圈白石,整整齐齐,石缝都用细小石屑填上,可见砌石者细心之至。
阿惹提了食篮,望着孤坟边静坐如老僧入定的青衣人,心中微微一酸,轻声唤道:“常胜哥……”
青衣人本出神眺着交趾绵绵远山如网河汊,不知在想些什么,闻声回头展颜一笑,春阳般煦然,“阿惹。”
阿惹走到他旁边与他并肩坐下,打开食盒拿出饭菜来给他,“喏,香叶糯米饭,田螺鸡,马蹄酿鲮鱼,辣炒沙虫,三花酒……你尝尝,好吃吗?”
括羽低头闭眼深深一嗅,笑道:“你现在手艺比阿婶都好了。每次来都做这么多菜,我怎么吃得完?”
阿惹抱着膝,脸上笑出两个梨涡儿:“只要常胜哥喜欢,阿惹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她说得天真无邪,括羽夹起一条指头长的沙虫,肥软白嫩,咬一口清脆如笋。
“什么时候去挖了沙虫?下次我同你一起去罢。”
阿惹眼中放出熠熠神采,“真的?不许骗我!”
他果然愿意和她拉钩为定,笑道:“十年没有吃到,真是馋死我了。京中人知道我爱吃这种东西,都说我是野人呢。”
阿惹义愤道:“活该他们尝不到这种人间美味!”抓着他的胳膊眼巴巴道:“常胜哥,别回去了好不好?我爹娘、关叔叔、阮叔叔、孟大夫,都想让你留在这里……”
括羽倒过竹筷在她手背轻敲了下,阿惹撅着嘴儿收回了手。括羽回首向北,目光越过重重山峦,漫漫天际流云如川。
千万里之遥,也不知她孤身一人在宫中,过得好不好。
还是连带她受苦了。
“美酒美食,又有美人相伴,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阿惹笑眯眯地招呼道:“林将军,吃了没?”
“这么大老远地跑了一天跑过来,又爬山又过河的,不就是为了吃一顿阿惹姑娘做的饭!”
林玖折了根竹枝做筷子,撩袍在括羽对面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抢过那盘马蹄酿鲮鱼去大嚼起来,边吃边抱怨道:“他娘的,最会做饭的人都被你占了!”
括羽伸筷去和他抢一块最肥美的鲮鱼脊肉,四根筷子疾如风雷,一压一绞一震盘,鱼脊肉飞起三尺,恰入括羽口中。鲜香嫩滑入肚肠,偏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吃他的香叶糯米饭。
“日!老子天天拼刀拼枪,你在这里逍遥快活,连一块鱼都舍不得给老子吃!老子今天不把你捉回去同甘共苦,老子就不姓林!”
括羽撅了根细竹梢挑一枚肥田螺,“我老婆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我守陵半年,差不多得回去了。”
阿惹急道:“常胜哥,你刚才还说要同我去挖沙虫的!”
林玖亦一把提住他的衣领,切齿道:“我们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那么多将士偷偷摸摸不惜违背军法上山来寻你,你便忍心辜负他们?若非你的计策,如今哪能顺顺当当打过承天,逼得黎季犛退守湄公河以南的下高棉?你想一走了之把所有的破军功全栽在老子头上,老子才不稀罕!承你的情,老子是要做郡马的人了,封王封侯算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