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惹睁着大眼睛地望着这两个较着劲儿的男人,有些不大懂林玖的话。
常胜哥只是天天在这里给罗大将军守陵而已,他说他害得罗大将军被掘了坟墓,他心中始终不安。她看着他将那白羽朱木小箭又埋入了罗大将军的墓中,在墓前一跪便是三日三夜。此后一连六个月,只是住在这独秀山上的墓边小屋中,北望南越河山,南眺交趾林水。他说他终于知道为何罗大将军要将自己孤孤单单地葬在这里。
他定了什么计策?立了什么军功?为何现在走,就是把功劳让给林将军了?
林玖将军隔一段时间便会来找他,有时候是他亲自来,有时候是他亲信的其他将军和下属。
可是常胜哥似乎也没有讲什么很玄妙的兵法,更别说上阵杀敌了。
他不过请自己曾经给罗大将军做军师的爹爹将黎季犛的二十条罪状写成榜文,刻在木牌竹简之上,顺流放下。她和南越军士们做这件事时,只觉得好玩儿,可是后来听闻关婴叔叔他们议事时说:……交趾人心离散,纷纷拥戴天军……
小小木牌,竟有这样大的威力?
常胜哥也就是叮嘱林玖将军要安抚降附之军,画画儿一样告诉他怎样排列神机营、羽箭营、土狼军和步兵团等各种兵种,摇什么样的旗帜,如何行军布阵……在她听来,都像小时候罗大将军带着常胜哥常玩的游戏一般,可是听爹爹说,林玖将军他们总在打胜仗……
括羽绕开他的胳膊,侧过头仍是将那枚田螺中的肉汁吸得干干净净,道:“七哥,眼下黎季犛所恃,莫若三江府。此城一拔,便如破竹。”
林玖定定看着他,“你终于又肯叫我七哥了。”
括羽道:“我一直当你是七哥。”
林玖落寞放开他的衣领,怅然远眺白云飞鸟,“八英的人心已经散了。没了你,心里总是空空落落的。开始我们总是欺负你,你不记恨罢?”
括羽低头笑了,林玖自酌一杯三花酒,辣入肝胆,自言自语道:“我们九个里面,就属你心地最是光明。不是我强留你在这里,就是不想看你被剪了翅膀,锁在京城。”
此人当如鸣镝,厉啸九天,而不是做笼中羽,人下臣。
“黎季犛聚结了十万水师扼守三江天险,又纠集了数千象军镇守城内。最后一战,必将浴血!你无需出战,只要士兵们知道你还在南越,军心自然振奋,而交趾军必然胆寒。”
括羽默然无语。
林玖轻叹道:“左家弟妹岂是寻常女子。你们两个在一块儿,固然彼此情深意切,然而外人看来,却是互削了志气锋芒。你但想想,你除韩奉、伐女真、下交趾,她使东瀛、定西域、厉行变法,都是在你二人分离时所为。合作一处,反而她柔了心气儿,你亦温软了性情。也难怪皇上不待见你们俩个恩爱。”
括羽淡然一笑道:“皇上不曾真正爱过沈慈,太上皇和云中君的经历又太过传奇,所以他眼中只有江山天下,自然不知平凡夫妻的乐处。”亦给自己斟了杯酒,道:“七哥说得也对。钧直曾说过她一定要写完万舆志略,我也想为义父完成守护南越和这片天下的未竟之志。所以——”青竹酒筒撞上林玖的竹杯,清凉酒液飞溅,浓香四溢。
“咱兄弟两个,痛痛快快打这最后一仗罢!”
林玖豪气大笑:“好!就冲这句话,咱们兄弟俩今天也要大喝一场!”
千峰独秀,苍林似海。千里风云飒起,龙蛇飞陆。俯仰乾坤豪情,醉笑三千场。
括羽道:“有兄弟如你、二哥、飞飞、段昶,有亲人如阿惹、南越叔伯,妻为我所爱,军为我所亲,江山如画,四海清平,此生夫复何求?”
站起身来,身如玉山峨峨,青衫嶙嶙而飞,容秀目明,顾盼流彩。
“这万里山河,为我等所守!烝烝万民,为我等所卫!姓朱或明,又有何异!”
左钧直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明严本不许她再领政务,然而扶桑使臣来朝,终究还是得她亲自出面。
原来是雪斋终于夺得政权,遣使奉表入朝,喻知政号更新外,请求扩大两国海贸、减免赋税、互遣学者。
左钧直素来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凡事但求尽善尽美。户部、礼部、四夷会同馆应扶桑国之请拟定的贸易条款、赋税政策、交流往来计划等等诸多文书,她都务求亲自过目,召来有关官员在文渊阁反复商讨推敲之后方提交内阁及皇帝审议并下发施行。她究竟是位高权重,在外夷事务上所历的时间也长,许多早先的老臣退位,她年纪虽轻,却已是外务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