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_作者:小狐濡尾(45)

2018-05-05 小狐濡尾

  时间如巨流浩浩汤汤,许多前人智慧本该万世流传,却如风中之烛,荧荧一现则灭。爹爹和她,都是挽留光亮、点亮新灯的人,点灯之人,不会怕被烧了手。

  “文之时义大矣哉!以经世,以载道,以立言,以牖民,自开辟以至于今,所谓天之未丧斯文也。”

  左钧直站在这浩如烟海的千万书秩之前,身似琉璃,心如菩提,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四夷之策

  躲进小楼成一统。左钧直在文渊阁中最喜欢的地方是暗层。原来这文渊阁用的是“明二暗三”这种俗称“偷工造”的建造方法,重檐二层之间的腰部,还有一个夹层。这夹层光线极弱,仅用来藏书。许多冷僻书籍、独一无二的旧拓本、手稿等便收藏于此。左钧直要看的,恰恰就是这些。

  她没有直接去取书,而是去墙角数了几块青砖,轻轻抽出一块,取出袖中夜明珠向其中照去。

  里面空无一物。

  左钧直浅笑了下。那个又倔又硬的小孩,后来肯定还是来过了,取走了她放在里面的伤药。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还有没有被人欺负?还在不在宫里面?

  那个小孩,虽然一开始对她满怀敌意,甚至伸手掐了她的脖子,但她总觉得他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让她愿意去亲近——爱惜书的人,不会有坏心。

  左钧直是惜书之人,知道藏书之处最忌灯火,所以随身会带一颗夜明珠。当年妈妈的遗物中,那些人只许她取一样留作纪念,她没有拿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拿了那颗珠子。那个晚上,小孩提着小油灯在夹层中找书,她把书架推向他,满架的书砸下去,在他脸上划了好几道血口子。左钧直后来才想起那油灯会把书烧起来,后心冒了冷汗,才发现那灯早在书掉下来时就被那孩子摁灭了,小小手指上却烫出了燎泡。她那时满心愧疚,却不知该如何说,强拉着那孩子的手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吹了两下,同他说她会带烫伤药和金创膏来给他,就放在墙角的那个只有她才知道的小洞里。

  一晃两年多过去,也许那孩子早就不记得她了罢。

  左钧直窝在墙角,一本《淳化阁鸿雁录》看到入迷,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书墨清香被一种并不陌生的雍雅香味冲淡……目光一斜,身侧一尺开外一双金线云头皁靴映入眼帘,云龙海水纹膝襕令她脑中轰的一片空白,慌忙反身扑倒在地,额头擦上冰凉地板,叫了声:“皇上!”

  她心中惶恐至极,也不知明严在她身边站了多久了。

  “你是何人?”

  左钧直一愣,他认识她,他也应当很清楚即便当时她没有认出他,现在他一开口,她怎么也能听出声音来。不知这年轻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钧直硬着头皮答道:“禀陛下,小人名叫左钧直……”

  “哪两个字?”

  左钧直忐忑不安,这皇帝明明就对自己了若指掌,为何还要明知故问?略一思量,答道:“大钧播物的钧,君明臣直的直。”

  明严哈哈大笑:“好一个大钧播物,君明臣直,你以为扣上这一顶帽子,朕就不会治你擅闯文渊阁之罪?”

  左钧直道:“小人乃是四夷馆的译字生,翻译遇到难处,前来查阅史料。小人斗胆以为,小人并无擅闯之罪。”

  明严俯身抽出她手中的《淳化阁鸿雁录》,道:“朕还真看不出,这本书和你的译务有何干系。”

  左钧直道:“崇光十年冬月,高丽臣子崔溥渡海返家奔丧,遭遇风暴,漂流十数日至我国东吴临海县界。此后一路随运河北上,取道东北,历时半年有余返回故国。崔溥回国后著《漂海录》一书,叙写这段经历供高丽王参考。臣奉命翻译此书,然崔溥论及当时北方政制、地志、民俗时,多处语焉不详,臣不得已从时人记录中寻找参考。《淳化阁鸿雁录》为当时东北山海关守臣,淳化阁主人刘毓的书信集,恰有多处可为《漂海录》之印证。”

  左钧直娓娓而言,有理有据。明严想要鸡蛋里挑骨头,却也难以下手。静了半晌,明严命道:“起来。”

  左钧直不敢不从,站起身来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候他发落。

  “抬头。”

  左钧直把头埋得更低:“小人不敢。”她名不正言不顺,连臣子都不敢自称,小心翼翼,只怕被明严抓住把柄。若说有什么硬伤,那只能是她的女子身份。但既然明严装作不认识她,这一关大约也是可以糊弄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