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的是天姥山侧的一座矮峰。居高临下,正将天姥山底一切尽收眼底。
原来那红光,是悬在空中的千万只宝纱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灯火透过轻薄红纱炫亮四周飘着轻忽雪粒的空气,美艳剔绝,令人窒息。
左钧直轻声喃喃道:“为何天姥山下有如斯美景?却是给谁看?”
雪斋道:“自然是给天姥山上住的人看。”
左钧直看那天姥山四面绝壁,寸草不生,飞鸟难渡,奇道:“天姥山上,竟有人住?”
雪斋讶然看了她一眼,忽笑道:“原来还有渊博的左姑娘所不知道的事情。”
左钧直心惊,发现手还被雪斋牵着,慌忙抽出。雪斋冷笑道:“韩奉这个小眼老贼,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成的了什么大事!”
山下忽然一声清啸,二人齐齐向下望去,但见一道玄色人影飘然而至,白雪之上,红烛之下,醇厚朗音穿透九霄云层,回荡于四周山峰之间,震得左钧直耳膜嗡嗡作响。
“云——沉——澜!”
左钧直的脸色霎然而白。
雪斋斜乜了她一眼,慢悠悠道:“听说,有一位北地大商在天姥城盘桓已有两月之久,名为磋谈海贸,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左钧直不语,定定地看着山下之人。
明明是回北地,为何是在天姥城!
三声唤过,一个朱衣女子自云端飞身而下,衣袂翩跹宛若孤鸿之影!
一惊而再惊。纵然看不大清那女子的面目,赤焰红莲一般的朱砂印却像一把烈火,燎得左钧直心头剧疼。
为何会是这样?
那女子从天而降,双掌迅猛拍向山下候着她的人。那人身不动而激退三尺,双袖抖开,漫天似有红雪飘落。女子不依不饶,狠辣招数接连而至。那人不紧不慢,姿态优雅一一化解。玄衣朱袂时时纠缠一处,撞出浓烈而炙热的色彩来。更奇的是二人过处,地上便有大朵红莲绽放,瓣瓣复叠,烈烈火炎无边。
雪斋道:“一朵二十四瓣,是天竺的钵昙摩华。足足一千零二十四朵,价值万金。”
他数得认真,左钧直却未必听得进去。
女子纤手一扬,男子凌空一挽,空中似有丝线相牵。二人峙立,隐隐似在说着什么。
“三更半夜,扰人清梦!你究竟是何用意!”左钧直愣愣扭头,却见雪斋学女子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
“夜中赏雪,别有一番情致。”又化作男子声音。
“哼哼,人道刘郎风流,世间无双,果然不假。可惜你这伎俩勾引别家姑娘可以,在我看来,俗不可耐!”
“当真俗气?”
男子手上一寸寸收紧,将女子一寸寸拉近。咫尺处,却闻雪斋又说:“这钵昙摩华,配你正好。步步生莲华,世上唯卿一人而已。”
女子红云一般向后飘去,清冽笑声洒落一地。雪斋道:“花言巧语!奇技淫巧!”女子腰肢轻折,凌空蹑足扶摇而上,男子纵身紧随其后。不过几个起落,先后消失在天姥山山腰岚雾之中。
☆、东海潮生(一)
雪斋回过头来,只见左钧直面色苍白,硕大棉袄中的单薄身躯微微颤抖。雪斋哦了一声,道:“我差点忘了,刘徽红颜无数,你也是其中之一。”
左钧直陡然色变,大声道:“他没有!”
雪斋叹着摇摇头,“小姑娘,男人的心,大得你无法想象。刘徽是谁,你不会不知道罢?”
雪斋说得明白,左钧直心头大跳,隐约想到了什么,却仍然脱口问道:“那云沉澜又是谁?”她其实已有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
雪斋道:“想不想听个故事?”
左钧直心里空空荡荡的,木然点头。
“可知道东吴最初是谁的封地?”
“明殊。大楚裂国之前,废太子,皇上的叔祖父。”
“可知他为何被废?”
“德行不端,性情乖戾。然而先帝甚爱此子,心中不忍,仍赐东吴为其封地。”
雪斋干笑道:“史书上,自然如此说。其实是他与他父亲最宠爱的一名妃子私通,老皇帝气乱智昏,将他儿子……咳咳。”雪斋做了个剪刀手,左钧直瞪大双眼,……阉了?
“哼哼,总之,这是一桩秘而不宣的皇室丑闻。当时北齐为何能长驱直入,大楚数百年基业为何溃于一旦,俱是因为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度。明殊来到天姥城后,愈发孤僻乖张,华屋玉宇不住,却常年深居地下,终年不见天日,数十年不曾露面。世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恰逢天下大乱,大楚和北齐都无暇顾及东吴,一个原身为海贼的商帮崛起于东海之滨,不过十来年时间,一跃而成天下第一大商,北抵罗刹,西至天山、南达暹罗、东到琉球,无处没有其分舵所在。那时候明殊早已销声匿迹,东吴地带实际为这个商帮所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