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领事馆就很恼火,人群还在排着队蜿蜒如蛇往里延伸。我苦笑了一下,转念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惜,又没有钱,去了还不是受罪。在纽约读戏剧,听上去多么awesome的事情。但都不是实用的玩意儿,我没有钱。很多工读生可以起早贪黑在实验室给教授当苦力课余洗碗刷盘子照样咬着牙熬下来。可那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精英的往事了。而今的留学生,不是拿着全奖的特优生,就是家里可以拿钞票烧壁炉的富家子弟,一串高级跑车开去上课。那种阵仗我还是不要去掺合为好。戏剧不是电子工程,不是分子生物学。我没有钱。就算读完,也想不出一个中国丫头会在那里有什么出路。难道还要想闯好莱坞?我又做不到像那么欧洲青年一样,带着一包行李四处游荡都可以靠艺术活下去。我只不过是在不切实际地想为自己的生活武装一个华丽的退避。
我就此沉默地留了下来,像一切可笑的曾经胸怀大志的小人物。做过一场梦,醒来扣好了衬衣,面对日光,就忘记了幻觉。
毕业要照那么多照片。我真是想着就很害怕。这么多年我已经很害怕照相,看到镜头就很恐惧。也不能接受看到影像中的自己。站在全系学生中间,摄影师不停地调整队形。学士服好臭,全是灰尘的味道,到了喊“茄子”的时侯我差点昏过去。谢天谢地终于拍完,第一个溜掉。一年一度的毕业跳蚤市场在校园拉开,从前这个季节我总是从食堂吃饭出来,走过树荫下的跳蚤市场,蹲下来挑挑拣拣,买下五块钱的《三毛全集》或者专业习题。背后的草坪上还有穿学士服拍照的四年级生??????时间不动声色退却的积习,还是这么让人不寒而栗。
有的同学会热情拉着我问,你的书卖不卖,我帮你摆摊???我说谢谢,我的书大都扔掉了,剩下的都带回家。借着毕业,有很多同学三五成群出来吃饭、唱歌,年轻的身体喝醉了抱在一起,闭上眼睛昏睡过去,或者迷迷糊糊聊天。那已经是五月的事情了。可是我都没有什么记忆。我只记得大四那个冬天下了大雪。来北方这么久,终于看到大雪。被踩过的雪地脏得不堪入目,只有处女的雪是那么的洁净而柔软,在黑夜里呈现蓝色,如同静静海面。告别水含就是在这场雪里,在夜色里微微发蓝。那个时侯我头脑里跳出了《不夜城》的一幕。忽然很想对她说。
水含。下雪了。
如果翻开从前的书,还可以看到我随手写下的关于北方的诗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可我而今面对北方的一夜大雪,面对些许灰烬般的记忆和心情,只感到空茫。
毕业之后就离开了北方。诗句并不是生活,然而晴朗是我对北方的记忆。这里一年四季都有朗然的晴天,苍蓝高远,抬头仿佛就有希望,彼时我总想起北岛说,如果天空不死。
我离开这不死的天空,像回家的候鸟。临走前的日子是暗无天日的打包。从来不知道自己几年下来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东西。最后将沉重的行李都事先托运回家,轻车熟路,只带着很少的行李离开。在飞机上昏昏睡着,可是有很浅。如果说不久之前我还有飞去大洋彼岸的激情幻想,那而今只有归心似箭。
10
嘉辉约我出来,照例是逛逛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坐在他的对面,我只感到我们仿佛是走过万水千山直至汗水微潮,面色泛红,相遇无人的荒途,面色泛红,相遇无人的荒途,彼此从远处走近,终于看到对方的脸。含蓄点头微笑。缓缓错身之后,仍旧是一片寂静开阔的好风景。
我开口说,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你。借的那笔钱我还给你。我递出一张卡,推到嘉辉面前。他笑笑,将卡还给我。说,你不必看重,对于我来讲,这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举手之劳,算不上一笔值得感恩戴得的付出,也许只是慷慨而已。
末了他又说,我倒很佩服你。因为你为另一个人,竟给出的是你全部。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想,要么是你太善良,要么是你很爱他。
我一时不知所言,抑或是为自己感到了苦楚。
嘉辉说,至柔,我并不想这样说,但在这个不尽如人意的世界里,人如果太善良,就一定会受到伤害的。
我低头坐在那里。嘉辉说,至柔。你可以安定下来了吗。
我说,我一直都很安定。
他看着我,说,我指的是你的心。
我想起水含来,有些许不甘,但又说不清楚缘由??????她从来不曾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