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含在那边慌张无助的絮叨,又带着哭腔,我发烧又耳鸣,连说的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又懒得打断她来询问。我只有意料之中的感觉,并不奇怪,我这电话只觉得好累,弱声答应她,好。便挂掉。挂掉又怎样,麻木的蜷在被子里,过了好久才有难过的感觉,突然就哭出声来,也就一下,立刻收声,捂着被子好像决心要把自己闷死。
祝嘉辉在这个罐头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只有抓住一片父母的感觉。我也没有想到我会为了水含一次低声向他求助。也许是脆弱不堪持,我对他说话的时候都在忐忑,自然是害怕他会拒绝。我说,嘉辉,我这边……有朋友遇到很难的事情,可不可以借我一些钱。
祝嘉辉在那边一愣,紧接着我听到意涵难测的轻微笑声,他说,你需要多少?
五万块就够了。
嘉辉说,好,把帐号告诉我。其余的你放心。
我犹豫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从前不知道,原来谢谢两个字果然是这么轻,有时候还比不上不要开口言谢:如果是一大笔恩。
但我还是在最后郑重的告诉他,嘉辉,谢谢你。
三十集的电视连续剧,两千五一集,我拿到七万五千块,到账的数额全都打给水含,等我去转账的时候,户头里多出了五万,一查才知道,嘉辉直接给了我十万。我心里一怔,说不出的动容,或许我是太容易脆弱了。
先把钱给了水含救她的急,尽管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那些天我高烧一直不退,不得不去医院输液,躺在病床上,眼前是煞白冰冷日光灯,嘈杂的声音像剧烈耳鸣,我睁眼盯着吊瓶,渐渐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我知道这不过是人世的现实一种。但那一刻我再也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凄凉的时刻。
我梦里都在自语,说,水含,这个世界上你还有我。
而我还有谁呢?
低头说好,手指安静地捏着调羹,搅动红菜汤,镇定而又慵懒。
一切都安排妥当,老同学帮我联系了最后一个剧本的版权出售,卖得的那笔钱我留了一张卡给水含。不知道她现在又在做什么事,若她还需要一点支持,我也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
临走之前去找她的时候,她只是问,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一时为这句话感到心凉,不得不说,这些日子以来,一走了之的一直都是你。你自然会有你以后的好世界,但我只想与一个人安度余生。
那日下雪,我在别了水含默默回来的路上想着,我真的不想再担负你的生命,那些漫无边际的黑洞、破碎、孱弱、窄小,以及那些看不到光的角落,我不愿再担负你的生命了,这沉重令我无法喘息,我亦渴望着正确而简单的生活,渴望被光所抚慰……而过去所有乏善可陈的过程我亦是无怨无悔的。你这一根针锐不可当地扎进了我的生命,与我的血肉融为一体成为灵魂记忆的载质,我的活着从此多了一种不可触碰的锐痛。
但是你不会懂。你不会懂得,我曾经有多虔诚。对于情分,我很多的是信仰。我信仰经得起考验并且在考验之后能够存活的感情。为着这一种信仰我实践了太多的牺牲,最终换取的不过是一种心情的死灭。
9
于是我选择忘却,在朗然的目光之中提醒自己务必要将理智延续到深夜。在决意告别的时刻,我没有给她更多,她亦没有拒绝接受。两两相对,终于是无话可说。然后结束。这是我选择的方式,所以我无可后悔。
充满代价的年岁,以为自己心力的资本十分丰厚,所以肆意浪费。但不知道,或者说不相信人间有时可以很冷的。没有什么无怨无悔的付出牺牲,所以也没有理所当然的知恩图报。想想不过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我只是偶尔觉得有些失望。
我开始常常梦见水含。我一度以为日思夜梦不过是一种说法而已,不知道真的可以做这么多梦。有时侯梦见我与她相见,在安静的午后,玻璃窗旁的座位上,她问我:这么些年,你过的好吗。我忽然会为了这句话而落泪,醒来时脸上竟然是湿的。而有时侯醒来,瞬间就忘却了梦境,只知道在梦里她又来过。
又来过了。
去美国读戏剧的事情最终还是未果。三签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倒霉。第一签认定我有移民倾向,拒掉。第二次遇到一个新签证官,因为不成文的规矩是新人不能推翻前一次的判决,又拒掉。最后一次我再去,一个马脸的台湾女签证官咬定我的陈述有假,经济证明不足,还是拒掉。我当即十分恼火,啪地一拍站起来:据据据,我不去了先把你据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