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enber,darling_作者:七堇年(13)

2018-04-30 七堇年

  我没有去找水含。她有她的世界,而我已找到我的生活。两个月之后,我回到嘉辉父亲的公司上班。太寂静的生活,我有些莫名担心,总还是应该做一些事情才好。在公司我不过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小职员,处理一些文案,跑跑客户。上班,下班。客气地微笑,总是按时回家,脱下职业装下厨做饭。嘉辉有时侯会回家,有时侯彻夜不归。也会长时间出差。我不会追问,也没有感伤,好像一个室友的存在,在也好,不在也好。我并无太多牵挂。生命的间离,我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竟然一过就是三年。三年。三年可以是一个学生的高中时代,一个少年犯的狱中岁月,一段沉默寂寞的婚姻,是忘却一个人的一千个日夜。我每一天醒来,竟然都分不清是昨日还是明天,因为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样。嘉辉待我温和、关爱,似一个可以沉默相处仍然不回觉得不自在的老朋友。节日里不会忘记礼物,偶尔会带我短期旅行??????如他最初的承诺,他未曾亏待过我,所以我对他有太多的谅达,我不回怪罪他有一直没有说出的隐衷。因为那或许是他建立这段婚姻的原始动机。我不想为难一个彼此善待的伴侣。人人都有自己的不易。

  未曾料到后来我会再与水含重逢。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夏末初秋。距我第一次见到她,整整过去八年。下午4点跟着上司去联络一位新客户。工作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新意,只带好了材料,到了约定地点。坐下等候。

  当我看到任水含的时侯,我竟然禁不住站了起来。数年时光排山倒海而来,我又看到她。

  已经是这样淡定自若的女子,穿白色衬衣,松松地束起长发,妩媚得干净利落,她也许过得非常好,身体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病态的瘦。身边带着一个年轻男子,看样子也许是秘书。她看到我便荡漾起微笑。走过来落落大方与我握手。说,好久不见。至柔。上司很惊讶,说,原来你们认识。她的助手向我们递上名片,她又微笑。我瞬间在她的瞳仁里看到了世俗坎坷的光影,因为有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气度,所以显得人淡如菊。我坐下来,她就在对面。上司与上司之间的谈话,我在旁边安静陪衬,却听不进去内容,只是看着水含,想起一些年岁。

  她不再是那个母亲去世后从贫民窟里跟着父亲搬家的孩子,不会是那个跟着少年鹦鹉逃课,在明晃晃的铁轨上大声唱歌的女生,不会是那个在大雨里坐在我家门口等我回来的落魄姑娘??????她果然做到了她曾经允诺自己的今天。

  两个小时的谈话,项目已有眉目。水含主动邀请我们吃饭,我们自然要欣然配合,饭后又约去喝两杯酒。上司利用我与她的旧相识,聪明地留下我单独与她套磁,嘱咐我一定要拿下单子。在昏暗的角落,她喝不兑汤力水的加冰伏特加,叫我的名字,至柔——原谅我,原谅我。

  我想问问旧人在她的记忆中是否依然人面桃花,父亲、鹦鹉,或许还有我??????

  你该走过了多少事——我又想问她——可是她神色已经微醺,只扶着我的肩说,想过去为着不甘庸碌一生,要出人头地的誓言,让你为我的野心承担得太多,至柔,对不起。

  我微微笑,像从前那样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有今天,这一切是你允诺你自己的,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从前我只是对你不忍心。

  她还在那里眼神灼热地看着我,像一树春熙梨花在燃烧。我不再追问,而这些年漫长的周折她大概亦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在太久的沉默之后,她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忽然兑现的梦境让我不知所措——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那夜我大醉,再无大学时代她在酒吧打工时与她喝酒的能耐,怯冷而头晕,在回去的车上险些呕吐。水含送我回家,一直将我扶到门口。黑暗里我摸索着开门,她冲动地紧紧从背后抱我,然后放开,一言不发地离去。

  微弱的光线中,嘉辉的声音响起来,见到我喝醉,非常平静地扶我换鞋,问我,你还好吗?

  为什么人人都在问我,你好吗。我忽然觉得沮丧,好与不好,我失去权衡的能力。我感到软弱,就势倒在嘉辉的肩头。但也没有泪。他欲言又止,对我说,至柔,你还可以吗。我想我需要对你说一些事情。

  他忽然打开吊灯,房间的亮光让我一下子晕眩,缓了一阵我才回过神来。嘉辉扶我走到客厅,我方才看到在沙发上,坐着一位装束考究的英国女士。桌上还有龙井茶具,也许他们之间刚好有过一段倾谈。嘉辉彬彬有礼地为我们做了相互介绍,这是至柔,只是Ms.Ken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