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时候,母亲便暗自为我锁定了结婚对象“祝嘉辉是我们家一个世交的儿子,我们曾经一起长大,一度有过两小无猜的亲密,他清晰地见证我的幼年和少年,像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道影子。他十六岁时去了英国读高中,现在又在伦敦读商科,回来之后势必要继承家族企业。我的母亲与他的父母是故交,指腹为婚一般要撮合我们二人。十八岁的夏天,嘉辉回国来度假,我的父母硬生生地把我拖上了他们家团聚的饭桌。我漫不经心,心里有轻蔑与敷衍。这样的神情母亲看在眼里,语气心酸地劝我,你不会知道一个女孩子找一个好人家有多重要……
我无可奈何地止住她:妈……你又来了……
母亲瞪我,说,又不是要你们怎么,大家都是老朋友,见见面吃个饭是理所当然……
我惧怕她又要开始唠叨一遍与我父亲的婚姻悲剧始末,因此低下了头作出顺从的样子——由于二十年的朝夕分享和反复担当,我对于她的不幸已经丧失了真切的怜悯。
晚饭上我见到了嘉辉,戴眼镜,相貌平凡,但仍然干净温和,已经微微发胖,有着与年龄不相衬的稳重,英式的绅士味很浓。席间我能够感觉得到他不断地注视我,我故作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闷头吃饭,不说话不客套,急得母亲频频在桌下踢我的小腿示意我要有所表示,直到她忍无可忍地拽着我的手拉我站起来挨个给长辈敬酒。
那晚饭局过后,家长们示意嘉辉带我到他们家附近散步。那夜清凉如精灵洒落的水银。一路上他极其沉静,末了却忽然问我一句:你相信命运吗。
我说,我不知道命运是什么。
嘉辉回答:命运就是我们会在一起。
我揣测不出为什么他如此直接地说出这样的话,只能回以沉默的微笑。嘉辉又补充道,从很多年前我就是这么想的。至柔,等我回来。
2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离家北上念大学,四年独立生活渐渐拉开序幕。我急切地憧憬着离开家之后的自由生活,在临行前的夜晚兴奋地睡不着,不停地咬着被子的两个角。
九月艳阳高照,学校里的社团募新活动又开始蠢蠢欲动,所有社团都在学校的各个角落摆上了自己的摊子,笼络了最后的残兵败将装饰门面,希望骗得新生进去,最好能够让他们缴会费。在戏剧社的展台上,我此生第一次遇到水含:她和另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那两个女孩子沐着阳光欢悦地歌唱,时时默契地相视而笑,纯洌得像两汩泉水。水含肩上挎着吉他,右手轻轻地拍打着琴弦,轻轻地晃动身体。她那么地瘦,短发,像一个单薄的十四岁少年。
我修饰了自己的声音,找寻一个无聊的借口与她搭讪:请问,我想加入你们戏剧社,在哪里登记?
弹吉他的水含没有停止手上的演奏,说,找坐着的那个人报名。
我加入戏剧社,开始为他们写剧本。进入之后才发现团队不过是一个称号而已,大家常常打着社团活动的旗号,拿会费吃吃喝喝,并不进行与演戏相关的事情。我写的剧本一直空置,或许还在背地里嘲笑过是傻帽。在社里我也没有见到水含,问社长,才知道她原来不是戏剧社的,不过是招募新成员的那天被拉来捧场。社长继续告诉我,这个女生很奇怪。我又问,怎么奇怪?他说,跟她熟悉之后你就知道了。
第二次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遇到了她。座位很挤,我埋头吃饭,旁边出现了陌生人的声音,指着我这一桌的三个空余座位问,请问这里有人吗。我抬头回答没有,那个瞬间撞见了水含,手里拿着一杯纯净水,脸色变得很糟,接近蜡黄,被两个女生拉着坐下。
我们见过却不认识,所以不好意思贸然说话。我继续埋头吃饭,沉默之间听到她们的对话。女生对水含说,你这样下去是活活饿死自己。吃点东西吧。她把自己餐盘里的饭菜推给水含,水含只是摇头,手里握着清水杯,却一口都不喝。她低头用很委屈的声音说,以后你们不要带我来这种地方了。
一百六十五公分,四十公斤。那是她当时的体重。水含是一个厌食症患者。几乎所有的食物都会让她呕吐,沾有动物油腥的尤其不行。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吃东西。她说,因为有些食物使我产生不良的记忆,太多年我已经习惯饥饿并且已经感到了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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