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昏昏的岳清,胆子被酒浸得壮了,不觉得害怕,进屋后随便找个角落,抱着酒坛子歪身倒头就睡。
睡到半夜的时候,他昏昏沉沉的醒来,才睁开双眼,就看见一双绿幽幽的眼,大得像灯笼似的,靠在他身旁直瞧。他半醉的眯眼,摇头头晃脑的看了半晌,才瞧清是个全身长着短短绿毛,脑袋大、肚子大,四肢却细小得像竹竿的饿鬼。
「你那坛是酒吗?」饿鬼馋得直吞口水。
岳清打了个酒嗝,懒懒的抱着酒坛。「没错。」
饿鬼一闻到那味儿,眼睛透出绿光,皱毛毛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是来悦客栈的酒啊,我多少年都没尝过了。」
绿光盈盈,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
岳清卖酒也爱酒,一听饿鬼闻着味儿,就知道是自家的酒,当下就引为知己,拍破酒坛封泥,把酒让出去。
饿鬼抱紧酒坛,咕噜咕噜的灌着酒,直到喝了大半,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用长舌头舔尽身上落的酒滴,珍惜得很。
「我是来悦客栈的掌柜,换做是以前,不论你要喝多少,我都能送来。」
岳清见着高兴,但也感慨不已。
「现在,来悦客栈就要没了。」
他觉得眼前这饿鬼,比人还亲切,就把来龙去脉全说了。
饿鬼听了,竟也同仇敌忾,更感激清的慷慨。
「我生前吃得挑剔,死后被困在这里,挑出好的不能下肚,吃都是碎肉生血,这么多年来只有这坛子酒,让我喝得最尽兴。」绿幽幽的眼睛,因思索而闪烁发光。「为了报答,我送你个礼物。」
说着,饿鬼把长舌的一部份扯下,在手里揉成烂糊糊、绿黏黏的一团,趁着岳清没有防备,另一手猛地探进他嘴里,强行拉出他的舌头,将两者用力再三揉按。
突然的疼痛,让岳清亟欲大喊呼救,无奈舌头被揪紧,痛得舌根像是要撕裂,他挥舞着双手挣扎,还是没能逃脱只觉得难逃一死,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岳清惊慌失措,跳起来环顾四周,只看见洒坛在身旁,已是空空如也。他伸出舌头,在上头抠刮,半天也刮不出什么,舌上也感觉不出异,于是只当是自己喝醉,做了一场怪梦。
当他走出老屋时,守在外头的人们都讶异极了,兴高采烈的团团将他围住,护送到悦来客栈去,要张掌柜兑现承诺。
张掌柜见计谋失算,岳清竟还活着,心头凉飕飕的,表面上故做大方,办了一桌好洒好菜,说是言归于好,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拖延时间。
但是满桌的山珍海味,岳清却吃得意兴阑珊。
脆滑的木耳,他咬着不觉得香;美味的蒸鱼,他吃着不觉得嫩;现烤的羔羊,他碰都不碰;碧绿的鲜蔬,他看都不看一眼。就连令人垂涎三尺的百菌乌鸡汤,他勉强喝了半口,就再也咽不下。
有种诱人的味儿,凌驾菜肴的香气,勾着肚子里的馋虫咕噜咕噜的直响。
他站起身来,贪婪的东闻闻、西嗅嗅,顺着味儿往内屋里走,没走进厨房,反倒踏入张家的祠堂。
亦步亦趋的张掌柜,还来不及发声,岳清已经探手,把张家的祖宗牌位抓下桌,只往嘴边送去。
滋──
长长的舌头一扫,牌位里被勾出个老翁,对着张掌柜哭喊:「我的儿啊!」
只说了一句,老头就像面条似的,被岳清吞进嘴里,咻溜一声下肚。
「爹!」张掌柜吓白了脸,来不及阻止。
滋──
长舌再扫,这次被勾出来的是个老妇,也对着张掌柜哭叫:「我的儿啊!」
话刚说完,老妇就像米线似的,消失在岳清的嘴里,只剩哭喊声回荡屋内。
「娘!」
眼看爹娘的魂儿,都被岳清吞吃,张掌柜奋不顾身扑上去,想抢下祖宗牌位,却被黏暖的长舌推开,狼狈的滚到墙边。
颤动的舌回缩,像在舔着一块最美味的肉,一下又一下的扫动,滋滋声不绝予耳,伴随着鬼魂们的惨叫。
「我的孙儿啊!」
「我的曾孙儿啊!」
「我的曾曾孙儿啊!」
一代又一代的祖宗、一个又一个鬼魂,都成了岳清的美食,被他恣意的大快朵颐。直到吃尽张家十八代祖宗,他才扔开位,满足的舔舔嘴角、拍拍肚子,打了个怨气冲天的饱嗝。
跌在墙角的张掌柜,早已哀恸过度,被活活气死,双眼睁得大大的,虽说身子还暖烫着,魂儿却已经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