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帝王眨眼间竟像孩子一般呜呜的哭了起了,一时有些无措,拿在手里的酒喝也不是,放也不是,颇为尴尬。静谧的狭小的昏暗的空间里,这一声声压抑的呜咽显得很突兀,那一瞬间,我竟有些体会到这个年近半百的人的难过,胸腔的某个部分开始剧烈的窒息起来,那一刻,我想到的人,是涯先。
他此刻在哪里呢,在干什么?会不会想到过我?
正自踌躇,就听乾丰道:
“三十年前,我迎娶了这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人做了新娘……”
乾丰的脸渐渐被记忆的温暖罩了层安详的柔和,没有一个皇帝会没事专门来给一个妖精讲故事,我一直深信着人类的一句箴言——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我可以肯定,他随后要说的将是一个很不寻常的故事,所以我开始认真的听起来。
“我的涟儿可不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吗?天烽上下普天同庆,我的心里那是乐开了花呀,可是,洞房花烛夜,涟儿告诉我,她是巫女,是继承下任天烽国师的巫女。你知道巫女是什么吗?巫女可是只有处子才可以做的呀,巫女的命是天定的,被选作巫女的人是必须要守身一辈子的,可是,她竟瞒着我跟我行了房。背叛天命的人是会遭报应的,她当时笑着跟我说,哪儿有那么多报应啊,好人就会有好报。我当时答应了,没想到她竟是在骗我呀,她怀上尘儿以后精神就每愈况下,那是一天不如一天呀,到后来竟是连吃一口饭都会生生的呕出血来,我找了天烽最好的太医,连江湖上那些闲散郎中也找来了,就是没一个能够治得了涟儿的病。后来有一天,老国师来了,听他说我才知道,原来她是背着老国师嫁给我的,那一年,老国师周游山野,并不知晓,回来后,生米熟饭,已经回天乏力了。老国师当时说,被天命选中的人,违抗天命只会比一般人遭的罪更加厉害,到最后魂飞魄散怕也不为过。那天,老国师叹息着离开了。”
“我跪在涟儿的床边,问她这到底是为什么?没想到她竟是说,为了孩子。她说,她知道这么说对我不公平,可是她真的只是为了孩子。她说,她是巫女,知道天命,所以才百般计较怀上这个孩子,她说,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一个叫尘和茱萸的人幸福。她还告诉我,将来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蛇妖,她(他)会告诉我所有的一切。我当时不信,我怎会相信,一个我深爱的女人用这么久远而且听起来如此憋足的理由来敷衍对我所有的不公平。可是……”
乾丰说到这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
“那日在比斗场上看到你时,我相信了……相信我的涟儿原来没有骗我。涟儿生下尘儿当天就去了,她只是交代我孩子要叫尘儿,乾尘。要我把他和素儿放在一起抚养。她还交给我一块玉……”
乾丰说着从怀里掏出来,接着道:
“她说要我亲手交给蛇妖,然后她会给我一个交代。”
我伸手接过那晶莹剔透的绯色玉珏,就着昏黄的灯笼看了起来,绯色的鲜艳欲滴的光泽,竟好像有生命般绽放出炫目的光彩,愈演愈烈,霎那间笼罩了整间牢狱,我赶紧扯过乾丰想离开这片艳色,奈何竟像是被什么强烈的意识吸进去一样,不得逃脱,渐渐越陷越深,周围的绯色光芒渐渐的变淡变浅,渐渐的,我看到一片晶莹的雪白……
漫天漫地晶莹的雪白……
漫天漫地的飞雪,漫天漫地一望无际的苍茫。
广阔的空间里,雪地的正中央,一个女子一身棉质白衣,宛如冰雕一样静静的伫立着,紧闭的双眼,长长地睫毛,垂落的发丝,略微泛白的双唇,反而因为苍白绽放出一种惊人的孱弱的美。
这无疑是一张蕙质兰心的绝色容颜,让人不禁怀疑,这样精致的如玉雕般的面容上到底有着怎样的一双眼睛。
都说美人如玉,我到今天才深有体会。
一旁的乾丰早以箭一般的冲上去,仿佛不确定似的小心翼翼的询问:
“涟儿?”
天涟不答,仍旧一脸沉静安详的紧闭着双眼。
乾丰踏前一步想伸手触摸,却被一束突然腾起的白光震得十步开外。乾丰受伤的眼睛透出他的渴望,我于心不忍,缓缓别开了眼,是的,我不敢告诉他,他的涟儿早就已经不在了,此时看到的只不过是天涟留下的一股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