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_作者:时镜(235)

2018-05-16 时镜

  孟济一瞧,就猜着几分。

  但他素来自诩也是聪明人,知道计之隐这人挺好玩,其实并不是特别较真的脾气,如今怕也只是装模作样。

  说什么阅卷,谁阅不是一样?

  所以他根本没接话茬儿,只领了命,带书童们把答卷放到了走廊另一头角落里的兰字间,又一一铺开来,方便顾觉非阅看。

  统共也就二十八份答卷,实在不算多。

  顾觉非过来,粗略一扫,就有了数。

  出的题目虽然简单,但可写可论的东西其实非常多。所以很多人的答卷上,都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堆字,十分详尽。

  但也有人不是。

  偏就有那么几份答卷,写得简略至极,甚至透着一股敷衍。

  翻到第三张的时候,他就看到纸面上有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治国安邦民为本”“扬我大朝天威”之类的词句。

  真的是……

  狗屁不通!

  顾觉非心底已是一声冷笑。

  他何等精通人情世故之人,哪里能看不出这些人是什么想法?

  要知道,陶庵书生孟济,在没成为他门客之前,可也是名传一方的贤士。

  他亲自从今日许多人之中选出来的二十八人,必定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如今这答卷上写的是什么?

  顾左右而言他,连半句与议和有关的实在话都不敢写!

  无非是因为如今朝野上下忌讳此事。

  这些即将踏入仕途的读书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拜师事的确大,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写了真话就一定能拜师成功。

  更何况,拜师重要,却也比不过科举出身的正途。

  他们若在这里表露了什么意见,提前站错了队,影响到将来自己可能遇到的贵人,影响到将来的升迁之路,岂不是因小失大?

  利弊权衡之下,便有了这样的答卷。

  只是可惜了……

  他们最终会知道,什么才叫做“站错队”的。

  顾觉非眼底一抹幽寒的冷意慢慢浸了上来,修长的手指只掐着那一页薄薄的宣纸,向旁边一遮,就看见了写在另一侧的答卷人名字:

  孙通。

  唇边几分讥诮之意透出来,他只把这名字记了,便随手将答卷朝地上扔去,“哗啦”地一声。

  竟是连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兰字间在阅微馆西南角上,窗扇半开,能看见一片新绿的树荫,也能看见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水。

  光线半明半暗。

  顾觉非就立在案前,一张一张翻着,眉头越皱越紧,面色也越见沉冷。

  “哗啦。”

  “哗啦。”

  ……

  几乎是一声连着一声!

  也不过是才看了一半,十四张答卷里竟已经有整整八张被他扔在了地上!就连顾觉非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心情了。

  荒谬?

  可笑?

  怜悯?

  ……

  或者是——意料之中呢?

  出题的时候,他其实就知道,一定会出现的情况。但人总是存有那么一丝希望的,觉得也许能看见几张明辨是非的答卷。

  可如今翻下来……

  呵。

  顾觉非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只抬手轻轻一搭自己眉心,坐回了书案后那一张花梨木的扶手椅上,想起了当初游历天下时所见边关的种种景象……

  民不聊生,满目疮痍!

  大夏匈奴,边关之战一打数年,没有人出来反对阻止;薛况征战沙场,用兵如神,人人称功颂德,顶礼膜拜。

  何等讽刺?

  眼下议和事定,这些人却都是瞻前顾后,只盼着看准了风向站队说话。每个人看的都是自己,何曾放眼过天下布衣、白身草民?

  就连他那一位被誉为“能臣”“贤臣”的父亲,都是个糊涂鬼。

  顾觉非至今还记得站在太师府高墙外,听见的那几句唱词——

  十大功劳误宰臣。

  在他顾承谦看来,薛况可是“功劳宰臣”呢,万人敬仰的大将军!

  “薛况,薛况……”

  口中一声呢喃,有那么一个瞬间,顾觉非觉得自己实在是很累、很累。

  所以他放任自己,慢慢靠在了椅背上,手肘撑着扶手,把眼帘合上,指腹却压着眉心,想要将那种滚沸的杀意与凛冽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