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手中的萱糙分明花朵硕大,仿佛一簇火苗,开得炽烈而骄傲。
安晴看看花,又看看裴靖,神qíng悲喜莫辨。
裴靖也在她身边有样学样地蹲下,笑着解释:“这自然是施伯的功劳。你也知道,萱糙花期短暂,仅仅一日而已,我还怕你今天说什么都不肯跟我出来,那可是委屈了这片花田了,连个真心欣赏的人也没。”
安晴鼻子泛酸,忙偏头看着萱糙,声音几不可闻:“谢谢。”却是真心诚意的。
裴靖不答,伸手折了枝开得分外绚烂的,替她簪在发间,轻声叹道:“忘忧糙忘忧糙,但愿它真的能令你忘忧才好。”
安晴凝视着眼前大朵的花枝,低声qiáng笑:“我能有什么忧愁?”这话却是连她自己都骗不过的,她自然是有忧愁的,只是不愿跟旁的人说。
“何必逞qiáng?这里没有别人,就当是发泄也好,说出来,心里才轻松。”
“你要我同你说什么?说我每天其实只是qiáng颜欢笑,实则心中自卑感甚重,不敢想象十年之后自己身在何方,是否就此孤老一生?”
“还是要同你诉苦,说我在沈家日子过得艰难,从头到脚被挑剔得一无是处,若不是内心还算qiáng大,只怕我现在早就自认夫君三妻四妾乃是人之常qíng,我这个做大房的要心胸开阔,甚至还要亲自为夫君挑选妾室,以全贤惠的名声?”
“还是你想听我说,我在听了李老板对我的想法后内心是有多么不甘,直想化作冤魂厉鬼,将那一gān小人的心肝挖出来生吞入肚才觉解恨?”
裴靖紧紧抱住了她。
安晴恍若未觉,口中仍自喃喃:“又或者,你想听我说,此时此刻,我仍不觉想起新婚时与那人的甜蜜时光,也仍然未曾想明白,同一个人,为何仅仅七年时间,便判若两人?此等差距,叫我怎能再心无芥蒂地相信,这世上白首如初的感qíng能够被我碰到?”
“我何德何能,怎能得此殊遇?”
裴靖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肺子里的空气全部挤出。
每个人都有心灵脆弱的时候,上一秒还是言笑晏晏,下一秒就突然崩溃大哭,恨不得自己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压坏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有时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有时是别人的一个异样的眼神。有时是因为,别人都当她已不在乎,但有人忽然对她说,我知道你所受的折磨,我关心你,却不会可怜你。
她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脑中嗡嗡响做一团,胸中似有一团恶气,她想大喊大叫,想如牲畜一般撕咬泄愤,又或者用尖利指甲抓烂自己皮肤……怎样都好,她只不愿再像现在这样,装作没事发生。
白天还好,每到午夜梦回,黑dòngdòng的帐子里总能浮现沈庭的那一双嫌恶的眼,同她道:开枝散叶,是女人的本分。
心力憔悴时,她忍不住问自己,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令当年那个对她百般回护的沈庭,现如今弃她如鄙履?
这答案无疑是最能安慰她心的:她没有错,只是yīn差阳错,他误会了她。
然而就因为她没有孩子,他们之间的感qíng便同明日huáng花一般,转瞬即逝了么?
这样脆弱?
这些问题,她一直不敢深想,生怕自己钻了牛角尖,一头栽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没错,她一直qiáng装不在意,怕在家人面前失了颜面,怕让爹娘伤心。
所谓伤口,往往越深,越要当场发出来才好。若是一味捂着憋着,经年累月,便生出了丑陋的疮,流着难闻的脓。不看还好,因为不再像以往疼得那样剧烈,反倒以为自己在渐渐痊愈。待知道了,新伤旧患一并发作,再想根除,才发觉已经烂到了骨头,非刮骨疗伤不能治愈。
白天总有事可忙,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令人振奋的事全部鞠躬退场,便留着她自己独自面对自己一次次的怀疑质问。
她一声压抑的呜咽,才惊觉自己已经痛哭出声。
既然已经哭出来,便也不再计较在裴靖面前落泪是否妥当,泪水滚滚如同夏日阵雨,来得汹涌磅礴,不能自持。
这样一哭,胸中恶气似乎稍缓,安晴得了好处,哭得便愈发卖力。裴靖也不劝,只紧紧抱住她轻轻摇晃,好似在哄小孩一般。这样的温柔令她也生出种错觉,好似她现时并不是二十七岁的老女,端庄稳重的弃妇,而是七岁幼童,在外受了欺负,回到家来一头栽进亲人怀中痛哭不止,尽qíng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