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袖抬起头来,摩挲着衣服的一角,两件衣服同一个地方都要更薄软一点,那是自己长年拉扯的结果。最初是和阿爹一起出门的,阿爹叮嘱自己,“袖儿,抓紧阿爹的衣袖,跟着阿爹。”后来阿爹不常出门了,换哥哥带着自己。记得第一次跟哥哥出门,下意识地拉他的袖子,却感觉不是熟悉的感觉而放下手来。可哥哥很快就察觉了,哥哥笑着拉过她的手,温和道,“抓紧,我在。”
雪花落在脸上那么凉。怎么就没有早点发现,阿爹和哥哥他们走的那么慢,一步一步都是为了等她,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自己怕自己松手走丢。橘袖一瞥眼看向身边的青石砖,有些不舒服地吸了吸鼻子,青色,布衣草堂里面不是也见过有人按着胸口满脸青紫喘得很厉害。怎么就不理解什么是先天顽疾,阿爹有的,哥哥也有,所以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离开了。什么是再也不回来了呢,橘袖又把头埋了下去。那个一句一个“啊”的赵爷爷不就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石头村村口的赵爷爷见到橘袖总是笑呵呵的,好像洞悉一切,也好像只是因为老了神志不清楚。一直坐在村口的大树下,一副马扎,一只狗。橘袖对这位赵爷爷有很深的印象。不仅是因为笑,还有别的说不上来的感觉。赵爷爷喜欢在一句话之后加上一个“啊”字,但却只是对橘袖一个人。”橘袖啊,去洗衣服啊。“橘袖啊,去砍柴啊。“橘袖啊……”一遍又一遍。尽管只是日常,但每听一次橘袖心中就有一种惧怕。淡淡开口的一个“啊”字,充满了叹息,也包含了怒其不争的警示。虽然那时的橘袖听不出太多意味,但是潜意识里面会感到不舒服。
赵爷爷临走那天,正在山里砍柴的橘袖听到二胖带来的消息,虽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仍是跟着二胖赶了过去。因为各种忌讳,橘袖和二胖不允许进到赵爷爷的房子里去。好奇心作祟,二胖带着橘袖避开人偷偷转到房屋后面,从后窗瞄了进去。几个年纪稍长的村民正在给赵爷爷擦拭身子,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微睁着浑浊的双眼,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有了感应,他费劲地扭了一下头。
橘袖清楚地看到赵爷爷嘴唇轻动,接着便有费尽气力的声音慢慢地传来,一字一句,那么清晰。“橘袖啊,我走了。”说完就很疲倦地沉沉睡去,是再也不会睁开双眼的睡去。哭声四起之中,橘袖就像傻了一般,一动不动,维持着扒在窗框上的样子。
然后不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吗。
橘袖抬起头抚了抚衣服上的皱折,喃喃道,“二胖,我们接着走吧。”然后站起身来,朝二胖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继续走下去。
方锦的摊子也不见了,哥哥走了,她也不见了吗。橘袖歪了歪头,手指轻轻动了动,想到方锦对自己的帮助,橘袖快步离开了那条街。一直没有见到过方锦说的老板,那些喜鹊的钱怕都是方锦自己的吧。“还没让哥哥还给你,你就不见了。”
走到街口卖桂花糕的小摊,橘袖微微有些愣怔,把菜卖了或者换得编的喜鹊的钱,李福全或者李书成都会买上一两块桂花糕给自己。橘袖翻出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买了两块桂花糕。她将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品着,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只是再没有人能跟她一起分享,她把嘴里的咽下去,把另一块包好,然后接着走,“桂花糕一点都不好吃。没有你们的话。”
经过布衣草堂的时候,橘袖在门口停留了一刻。她歪着头看着来往求诊的人,还有在大堂递牌的学徒,难得地撇了撇嘴。她想到最后一次陪着阿爹来这里的时候,哥哥还不让自己进去,一个人和马儿站在门口等候的感觉很不舒服,也没跟哥哥说起过。橘袖看向她曾经等候的地方,仿佛看到了那天一人一马的孤独身影。想到李书成那天隔门的笑,橘袖狠狠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走。“没有了可以等待的你们。我受不住。”
出了裕兴镇,经过广德村,橘袖来到学堂。学堂门口,不知谁写的告示白纸黑字随风飘着,橘袖抱着衣服靠了过去。仔细看了看纸上的字,橘袖无力地坐了下去,天生的感觉迟钝,也没有察觉到地面的阴凉。不远处的刘乐硕却在橘袖坐下的时候吸了口气,印象中袖子她从来没有生过病,也没听她喊过疼。
“谁啊这么惹人厌,哥哥都走了还要他的学生去看他,哥哥一定会难过的。”橘袖抬手撑着脑袋,自言自语。她扭头看向学堂旁边的小路,“编织。”温柔如水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耳边响起,她仿佛看到哥哥和自己在那里散步,风景独好。其实都听进去了,也明白了,就是想听哥哥你多说几遍。“我其实都会,一直忘了跟你说。我都会了你一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