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已过,日月交替伊始,方才一度金碧辉煌宛若天明的麒麟殿,此时灯烛已熄,无人走动,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乌发转向,随之闭眸,侧耳倾听!
远方镜湖倒映天宫月色,无奈时隐时现,而湖岸旁槐树林和芦苇丛方向不断传来声声雁鸟高鸣……
雁啼音色柔美,清澈悠扬,毫无戾气,却似漂泊,湖海苍茫,仿若挽歌,唱响寂寥……
再一转眸,山水过后便是辽远的东北方,其天空中早已乌云密布,偶一慑人电龙,霹雳而下!
那是,古苍岭关。
微一侧目,忽见玄色外袍扬起,轻轻被披于白衫人身上。
有一身穿内袍的俊郎,走到身旁,手执一壶酒,优雅坐下,抽出一条素色发带,亲昵地将她乱飞的长发束起。
“怎么起来了?”
温雅声儿响起,在这暴雨将至的大风夜里,让人倍感暖意。
“听到雁啼,有些难眠。”
沙哑声儿淡淡回应,萧骐一向浅眠,想必是她前脚一走,他便也跟着转醒。
“此雁啼是蠡园难得的雨前一景,韵儿倒是有福了。”
束好她的发,他盘腿正坐,转眸看着镜湖上偶尔的雁影,任狂风吹动身上单薄的内袍。
大风在耳侧呼啸着,忽然异香传来,不似槐花,也不似竹香,不似任何一种花木的香气,此香带着一股闻之难忘的水泽之气。
“天香孜国韵,芳菲掩明月……雁啼和芳香,这是‘天香国韵’吧?”
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她也一同看着那翩翩雁影不时穿梭于镜湖的一束束月光中,其鸣声似弹弦柔美,其身形优雅怡然。
“不错,正是天香国韵!镜湖上纷飞的雁鸟,名为蠡天雁,其羽天生异香,展翅翱翔之时便浓香四溢,混着湖边不败的槐花香,几个时辰间便能将整个凤铃上下熏染个变。它们世居于箜篌双凤岭上的丝毛芦苇丛,从不向南迁徙,也从不当日高飞,只有每每雷雨将至之时,才会在镜湖上绕月翱翔,当空高鸣。
蠡天雁声色清澈无比,如同击玉,琵琶堪比,只道箜篌奏鸣。声若芙蓉泣露,香似兰之芳菲,世人一开始称其为‘箜篌凤鸣’,后自陆凌潮那《北蠡天》一出,又改为‘天香国韵’。”
“天香孜国韵,芳菲掩明月……陆凌潮并没有夸大,此景此境,名副其实!”
香气缠绕,她像猫般将手脚窝起来,微笑着,叹息着,能享受到这般天下瑰宝般的奇景,便已是一份神的赐福……
“呵呵,韵儿对蠡园观感如何?”
他暖笑着坐近,细心地挡在风口,抬手将她身上的玄袍拉拢,刚刚自红龙吐信的折磨醒来,身子必仍是不适。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昂贵的熊掌,享受过便已是不虚此生了……”
她状似细声呢喃,但他全然听清了,稍稍皱眉,又探问道:“倘若是那清逸的景帘玉乡呢?”
“谷氏家训,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她俏皮的露出半张脸,一只清澈的眸子对他眨了眨,“萧骐,你道这盘鱼,很好咽下么?”
“君子远庖厨,无伤也,仁术也……”他也低喃着,扭过头去,表情僵硬。
听他含糊以答,她不禁笑弯了眉,“好个仁术!听闻蠡园先祖蠡海所著《无为经》中有一言,曰:‘念则呼之,见尔失之,释于心之,无为道也’。萧兄今儿能道出个‘仁术’,是要与令先祖崇尚的无为之道脱离了么?”
“以百家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这不也是谷氏所推崇的么?论师辈,骐与韵儿一般,同乃清流传人!”
他略带怒气的与她辩驳,僵硬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在赌气的孩子……
赌气?!
那个北麒萧骐?!
那个雍容一笑无可匹敌的齐王殿下?!
思及此,她不禁一愣,随即将脸凑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端详着眼前这位会变脸的尊贵王爷。
“……女儿家的怎能这般盯着人看?”他还是没回过头,但语气已放软。
啊……又回到那个温雅雍容的齐王殿下了!
狂风中,他身上那清透见肤的薄衫不断摇摆,两个人方才都用过内力去克毒,此时的他必定也不会运气温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