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罗夫人……”
“你说你,大晚上的在我家祖坟唱吴王小女,不是存心吓唬人吗?”
面对绛罗理直气壮的质问,莺儿慌忙摆着手否定:“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要唱紫玉……这里没有人,不会被桂师傅发现……我……要是在别人面前唱成这样,一定会被毁了嗓子,终身不能再唱戏的!”
“……这是什么逻辑啊?你唱得好,机会不是就更多了吗?”
“这些……是师傅没有教过我的,”莺儿低下头去,“唱得好,理应是不正常的,理应会遭嫉妒的。”
这个孩子,到底都遭遇过什么?白三珀心里觉得有些心疼起来,只能道歉似的揉了揉他的头:“所以你是故意让自己的技艺显得生涩吗……还真是个天才呢。”
莺儿没有说话,做错事似的低着头,双手摆弄着戏袍的袍角。绛罗看起来还是很不甘心,但也挑不出毛病,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瘦弱的肩头:“以后不许再来吓人。我们送你回去。”
莺儿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她,怯怯点了点头。
戏班子搭建的简陋栖身地在近郊,夜色下沉谧如支撑台子的古木一般无二。敲开了帐营,应门的是彭班主,白色的里衣,更衬出了班主年少时应有的风流。看清了莺儿,班主脸色一变,一把将他拉了进来,局促地望着三人。
“莺儿这孩子……”
“没有,我们路过,发现他在坟地……顺便把他送了回来。”
口中作着得体的回答,可见莺儿一直低着头,也没有想要说什么的表现。彭班主有一瞬间的失神,轻轻叹了口气,拍拍莺儿的肩头:“莺儿你……就先回去歇着吧。我有话要对三位说。”
心中略略一惊,没有料到彭班主会有要说的,莺儿已经一言不发转头出去了。
“彭班主……”
“咳,莺儿这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彭班主生涩地道着歉,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启齿,“他一直都是……其实他刚来的时候,就会唱一些曲子了。”
“就会唱了……就是说,他本来就是学过的?”
面对这样的推测,彭班主默认似的点了点头:“他是自己要求加入班子的……这我已经说过了。可是,他从找上我们,到现在这几个月了……他从来都没有把脸上的妆擦下来过。”
“啊……?”
——妆。现在想来,台上唱戏的莺儿,台子下小声说话的莺儿,在墓地唱紫玉的莺儿,脸颊无一例外都覆盖着厚厚的,遮盖住了本来面容的特殊戏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一个孩子竟然从未将自己的真颜显露于人前。
“他来的时候,就穿着戏装——就是从坟墓里出来与韩重相见的,紫玉的戏装……”彭班主叹了口气,缓缓在木桌前坐下,“他说他是被学戏的师傅赶出来的,他想要跟着我们,想要学紫玉。双华很欣赏他的天资,决定收下他,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双华依旧不准备教他吴王小女那一段。也难怪,吴王小女原是厢龄最喜欢,唱得最好的剧目啊!”
“厢龄先生?”
黑暗中彭班主沉默下去,自顾自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过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的叙述悠悠传入耳膜:“……自古以来,女子都是不被允许学戏的。”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让绛罗不禁后退了一步。彭班主抬起头,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闪烁着悲伤的光芒:“也怪我……厢龄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怎么就没有发现,他是个姑娘家呢?”
“啊啊啊?”
像是早已料到了应有的惊讶,彭班主苦笑着敲了敲额头,像是十分后悔:“双华告诉我时,我还不信——没想到就是这样,我这个迂腐的人啊,竟逼得厢龄吞了金。你说,多好的人才啊!女人怎么就……怎么就不能唱戏了呢?”
为什么不能唱戏呢?厢龄所执着的……究竟是什么?白三珀没有见过厢龄,也仅是从阿蔚的口中了解了关于厢龄出色唱腔的小小一部分,他无法想象出这个女扮男装执着于戏台的女子会是怎样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