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里只有绝望,没有泪水。张开双臂,迎接着下一柄箭矢带来的死亡。然而始料未及,千钧一发之际,我只看见一副铁骨铮铮赫然挡在了前方。那一刻,我的眼里满是黑暗,再也看不见其他。随之便陷入长久的昏厥,我只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散发出阵阵的余温,像是忍了三千年的泪水无处可去,全都聚在了心口的某一处地方。昏厥过后,又是重复的梦境。
待我苏醒之后,我才知道,梦中的女子,正是我自己,踏雪国国君殷望的第十三个女儿,殷殷。
巫即告诉我,许是神智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我选择了长眠三千年而不肯醒过来。如今醒来,怕是有不得已要完成的事情。我现在一点不想知道我要去完成什么事情,我只想把我那些缺失的记忆一点一点补回来。巫即性子好,陪我在榻前坐了三天三夜,我终于才回想起来那些令我不得不沉睡三千年的过往。
我的父君是东海洪涯仙境之中踏雪国的国主,他有十三个孩子,不幸的是每一个都是女儿。母后十分想要一个儿子继承香火,不料一连生了十二胎,竟然没有一个是带把的。母后一急,便请了巫咸国上有名的女巫来为她谋算,道是无论如何下一个一定要是儿子。女巫算来算去,煞有介事地说,这第十三胎也必将是个小公主,不过却是个神胎,必将是神界投生下来的某位大神的转生。
父君和母后一听,欢喜得不行,也不想生儿子了。于是我在母后的肚子里呆了三年零三个月,终于呱呱坠了地。听母后说,我出生的时候,便是只浑身长着青色绒毛的小猫,与踏雪国中其他的姐妹都不同,这便更加坚定了父君和母后认为我是神胎的念想。
听说父君为了给我这个神胎起名,冥思苦想了很久,又命令国中有才之士都来给我起名,竟也没有一个入得了父君的法眼。最后他决定将国姓殷字作为我的名,才能显示出我高贵的身份,于是我便姓殷名殷。虽然待我长大之后,我也一直认为当初不过是女巫为了讨好我父君母后而撒的谎,而我之所以是一只青猫,大概是因为母后在怀我的三年里,吃光了全国所有的豌豆造成的吧。
我性子从小就偏冷,不喜说话,个头也小,在外人看来不免便觉得有点呆。姐姐们通常便喜欢结伴出游,去隔得不远的青丘国结识些许魅惑的狐仙,或者去相去较远的朝云国摘采些花花草草。这些我通通不感兴趣。
我平日里最喜的便是躺在梅花树下看书,一看就是一晌,丫头姐妹们都知道我不喜动,倒也不来扰我,常常是这样便过一天。
踏雪国终年白雪漫天,四季皆是寒冬,而在我的印象里,只有我屋后那一片广袤的梅花林海。我常常踏着地上的白雪,去寻找那一树又一树的冷梅。累了,便躺倒在梅树之下,晒着晌午的阳光,暖暖地睡一下午,间或看会儿书,品会儿香茗。醒了,又追寻着这梅花而去。
这样一过,便是两千余年。兴许是拜了那昔日里的女巫的一语,说我是天神的转世,从出生之日起,在这洪涯仙境中倒也算是有了点小小名气。两千年间,我这懒懒的性子不知怎么的就被传了出去。说是洪涯境西南的一个海岛之上,有一个终年寒冬、积雪不化的踏雪之国,岛国之上住着一名寻梅的仙子。兴许是托了我这性子的福,我们九命猫一族,便被外界传成了寻梅仙,从此,也都尊称一声。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群懒猫罢了。
两千余岁的时候,也到了该婚配的年龄。父君和母后都为我的婚事十分犯愁,我平日里最不喜交际,倒不是说我不会交际,只是看到那些上门提亲的人的嘴脸就心里一阵恶寒。我要嘛不说话,一开口便是些气得人脸色发青的话语。
我尤记得第一次上我家提亲的那位壮士,是一个结胸国的王子。结胸国我是在书中看到过的,不过是洪涯东边的一个小国。这个岛国上的人都长着尖尖的嘴巴,说话总是结巴。我还记得他当时带了一大队人马停驻在踏雪的宫殿外面,脚印踩乱了我最喜欢的那一地雪白。
我尚在梅树下懒懒地午睡,侍女碧儿突然跑过来摇醒我,说父君和母后都在大殿上等着我出去。我当时还未遇到过这些个提亲的事情,自然不知如何应对,便整理了一下衣裳,往大殿而去。
我在殿前坐着,身子却不住地想要趴下,一则是困,二则是听那提亲的结胸国王子说话着实令人浑身瘫软。
“在、在、在、在……在下、下、下……乃是……结胸国、国、国……二、二、二……二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