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墨说,《行笔拾遗》的作者没有见过当时的皇帝,但他从传闻和野史的缝隙里, 隐约看到了御座后的阴影;他的胡人朋友又把不同地域和文化的死神的故事告诉了他, 于是他在书上记下了自己对这个神灵的推测和猜想。
这就是那几张残页所记录的内容。
清墨说,皇城里确实曾经住着死神, 但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去了。
清墨又简短地说了些什么,海泠不记得了。她只看到身旁的男人沉默得像一片影子,嘴唇抿得紧紧,眼底的泪水蓄不住地落下。
海泠张了张嘴,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甚至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男人在原地站了大约五秒,然后转身走了。
海泠追上两步,大声喊他,说,你要去哪儿?
当然没有回复,也没有停留;他像过去任何一次一样,大跨步朝前走去。
清墨在她后面说,我一开始也不是故意不想告诉他……只是觉得他要是知道了,会更难过。
海泠转过身说,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清墨说,什么办法,杀死他的办法?
海泠不说话了。
如果能找到解答,那么他就会死去;但如果找不到解答,他就永远要继续这样的旅行?
他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东西,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他目睹这个世界运转的轨迹,从古至今,从神话到现实。但他自己——却在一段静止的时间里止步不前。
他一直在奔走,但他又哪儿都没去,像一条在鱼缸里泅泳的鱼。
海泠不知道他的下一站是去哪里——他也不再邀请她继续参与。
也许之后的故事,都与她无关了。
那个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海泠问清墨,书还能补好吗?
清墨很抱歉地摇摇头说,我已经没有修复的力量了。
海泠也谢了她,然后带着她来时拖着的大箱子,在第二天上午,跳上了回家的火车。
“轰隆隆”地颠簸了两天后,她回到了那个临海小镇。
明明才离开一个月,但拖着箱子走在路上的时候,海泠却意外地觉得——眼前的这个镇子,意外的陌生。
这里的房子,从前也是这么矮的?
人行道和小马路,从前也是这么窄,这么脏的?
天空低得像盖在电线杆上;站在路口,一眼能望穿整条街道。
哪怕是镇上最繁华的供销大厦,看上去也不过是一栋多开了些窗户的小楼。
海泠拖着她的大箱子朝家里走。这条路她走了几乎上万次,闭着眼睛都知道在哪儿拐弯,在哪儿换道——但这一次,她抬头看了路牌,才发现自己似乎是第一次注意到它的名字。
“槐花路”,以前觉得土气,但现在念出口来,竟然还有些好听?
她想,这就是那个工人师傅说的,“涨了见识”?
她到家了,打开门,家里的窗户紧闭,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家具都和她离开时一样摆在原位。
海泠想,这间屋子真是又小又窄,又暗。
她感觉自己就像掉到一个树洞里了。
接下去的一天,她去了姑姑家。姑姑说爸爸来过电话了,问了家里的事,还和奶奶聊了好一会儿天。
奶奶拉着海泠说,囡囡你这么多天没见,是去哪里了?
海泠说,我去了好多地方,去了你一直想去的M市,还去了首都,还去看过皇城啦。
奶奶说,好好好,出去好,多出去看看,女孩子的眼光才会放远——再说了,飞将军守着你呢,去哪儿你都不用慌。
海泠说,嗯。
她还顺带检查了表弟的作业,表弟嬉皮笑脸地把空白的读书笔记递给她,她看了一眼说,自己做。
再接下去的一天,海泠去向老镇长销假了。老镇长说一个月还差几天呢,你这就回来了?
海泠说,想见识的见识完了,就回来了。
老镇长捧着大瓷杯笑起来了。
图书馆的房子早就修完,三楼整个都翻新了;墙壁也全部刷了一遍,用的新出的防水涂料,天花板再不会漏水。
老镇长说,还到了一批新书,就等着你回来入库呢。
海泠说,那我这就开始上班吧。
时隔一个月,镇上的图书馆又开门了,和以前一样,先迎来了一拨街坊阿姨。她们热情地打听海泠去了哪儿,去做什么,和谁一起的;又关心海泠的爸爸在哪儿,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海泠也和以前一样,一边礼貌地敷衍,一边干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