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一看,是三五个小青年,晃悠晃悠地从几步外过来。
她这一看的工夫里,卖番薯的推车一溜烟就走了。
带头的一个小青年说,这么晚了是迷路了吗?
海泠说不是迷路,就是找不到能住的旅馆了。
带头的人“哈哈”一笑,马上又浮夸地叹了口气说,那不是没地方住啦?这可咋办办啊?
海泠说,总有办法的吧……你们知道附近哪儿有旅馆吗?
那群人哄笑起来。
我忍不住打断了,我说你怎么这么傻,这要是电视剧,你可就只能等男主角来救了。
海泠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她说这不是傻,这是心地单纯——而且那时候,也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但就算再“心地单纯”,海泠也察觉出不对劲了。这时候已经快要九点过半,小马路上来往的车辆行人都不多了,附近的小商铺也一家一家地打了烊。海泠就着路灯的光把面前的人打量了一遍:四个人,有高有矮,都是二十岁上下,都是中分头,像脑袋上顶了一本摊开的书。
海泠朝旁边挪了一步,准备过马路,回到主人行道上。
——立刻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海泠下意识猛地一挣,挣不脱。旁边的人说,跑什么呀,我们带你找旅馆。
海泠说你放手,不然我就叫了。
她这一说完,对方不但没松手,反而哈哈大笑。剩下的三人也一边笑着一边把她围了起来。
抓着她的人说,你初来乍到,我们帮你带路,你怎么还——
他的半句话在嘴里刹车了。
海泠没留神听他说话,只觉得腕上一松,她把胳膊猛地一甩,轻轻松松就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旁边三人也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那人说,什么情况,我的手僵了?
他伸出的右臂就保持着空握的姿势,抬不高,收不回。他试着用左手去拽,发现左手也没有知觉了。
其他三人哪见过这种场面,慌慌张张地对他又拍又打,问他有感觉没有。没人顾得上旁边的海泠了。
海泠下意识地瞥眼朝地上一看。
路灯把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的站位正好让彼此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相交的影子的旁边,一个武将手执宝剑的剪影落在灯下,剑锋从四人的影子中穿透。
有人在她耳边说——“快走”。
☆、限量供应
海泠说, 她当时真是吓慌了, 几乎想都不想,拔腿调头就跑。
我说,那之前你被影子追, 就不害怕吗?
海泠说, 我不知道那些影子是什么,会对我做什么,但我知道小混混是什么——还有他们会做什么。
她拖着箱子跑了好久,跑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颠出来了;她根本顾不上看路牌, 反正什么路都不认识。她只知道要朝着光跑,不能离开大路。
匆忙的喘息间,海泠隐约觉察到四周越来越安静, 灯光渐渐稀落,只有自己一人的脚步声在夜里踏响。
钟楼的报时声又传来了,“铛铛铛”,十下, 隔得很远。
海泠停下来, 一边喘气一边回头看。
身后没有人。
前后左右都没有人。
自己似乎跑到一个居民区了——小马路,小花坛, 还有零零落落亮着灯的住宅楼。海泠说,她当时的感觉就像误入洗衣机的小猫,机器即将开动,而自己还惶惶不知所措。
海泠吸了一下鼻子,不能哭出来。她摸出刚刚买的烤番薯, 已经被一路的夜风吹凉了。
她一边咽着烤番薯,一边拖着箱子慢慢走;她路过一盏路灯,脚下的影子从身后跑到身前,变短又变长。
海泠想,这个城市的善意只限时供应八小时;现在天黑了,善意下班了。
她想起那个会搭帐篷的外国人,早知有这一天,她应该向他讨教一下野外过夜的经验。
——地上的影子冲她挥了一下手。
海泠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揉揉眼睛,然后举起胳膊,放下,举起,放下。
影子没有跟着她一起动,还又挥了一下手,好像在招呼。
海泠的烤番薯“啪嗒”掉地上了。
一秒的思考后,海泠冷静下来,她知道面前的影子是什么了。她弯腰捡起烤番薯,吹了吹,镇定地又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