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一动不动地贴在地上,好像在等她。
海泠说,你是谁,有什么事?
影子当然不会说话,它又举起一只手,朝旁边一指。
海泠跟着朝那儿看去——是一条亮着路灯的小路,横穿过居民区,不知道通往哪里。
影子指着方向的手重重挥了两下。
海泠明白过来。她想反正现在也不认识路,就当它是来指路的吧。她又咬了一大口烤番薯,拉起箱子朝那条小路走去。
小路,左拐,小路,左拐,弄堂,右拐——海泠走动的时候,影子也跟着她一起走动;但只要她一停下,影子就像有了独立的思想,立刻给她指出下一步的方向。
十几分钟的步行后,海泠再次看到了闪烁的霓虹灯,和电视幕墙上女明星的漂亮脸蛋。
深夜十点,市区还是车来车往,“滴滴叭叭”的喇叭声却比一片死寂让人安心得多。
海泠松了一口气,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
现在影子的手正指着正东方——路牌显示“江文路”。
海泠马上拖着箱子朝前走去。
大钟敲响11下之前,她终于在影子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家有空房的旅馆。前台小姐说你运气真好,本来这房间都订出去了,那客人10分钟前又临时退房——现在阿姨还在打扫呢,你等等,马上就好了。
马上就好了,然后海泠洗澡,吃饱,在旅馆的小床上躺下了。
她想,那个给她指路的影子是谁?或者说,谁借用了她的影子为她指路?
是电影的那个朋友吗?
不然的话,难道除了飞将军,还有谁在身边悄悄保护她?
问题太多,她来不及一个个琢磨明白,就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上午8点,对海泠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圆满的懒觉。她拉开窗帘朝外望去,天气晴好,昨晚的夜色被剥开,这个城市像橘子瓣一样展现在她眼前。
海泠忘了昨天的惊吓,背着小包出门去了。
她不知道爸爸在哪儿,现在手上唯一的线索是电影说,半个月前他曾经出现在某商场。海泠今天就要去那儿。
不指望遇到,至少踩点。
作为国内第一大都市,M市当时已经与国际接轨,在许多方面都领先十八线小城镇半个世纪。海泠透过公交车的窗户,第一次看到柜子似的爆米花机,五颜六色的冰淇淋车,还有路边栏杆后,排队等着的士的长龙。
一家商店门口还有小丑在做表演:大红鼻子,爆炸假发,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连体衣,手里甩着五六个瓶子,身边围满小孩。
她还看到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子了,脸上画着明艳的妆,纤细的胳膊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地穿过马路,走进一扇石库门里。
这些都是从“门外”进来的东西。这些东西飞快地落地生根,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噼噼啪啪”地发芽,争抢着要在新鲜的空气里开出花来。过去数百上千年的时光在这座城市里留下的痕迹,正在一天天地剥落,好像被撕掉的墙皮。
这一对比之后,海泠觉得自己的家乡,自己之前去过的古镇,简直就像冰封的冻土层。
她想,如果将来每个城市都会发展成这样的话,那“里面”和“外面”,好像也没有区别。
整个世界也就“天下大同”了。
她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远,但这样的“天下大同”是好还是不好,她也不知道。
海泠说,那个时候M市都有KFC了,只不过要凭专门的餐券就餐,一般人吃不上。
我说那是给谁吃的?海泠说,外国游客呀。
她就在外面看了看白西装白胡子的上校爷爷,然后信号灯转绿,公交车继续朝前开去。
电影说的那家商场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紧挨着一座正在施工的电视塔——竣工后,它会成为M市的标志景观。
海泠站在商场的电视幕墙前了。17天前,她的爸爸也是这样站着,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他站了大约5分钟,然后转身走进商场的人群。
海泠也站了五分钟,看着一对少女组合唱完了一首歌,然后她也走了——去其他柜台,给奶奶、姑姑、表弟,买点特产礼物。
我说你才到第一天啊,这就急着买礼物,准备明天就走吗?海泠说,她当时想,这么大的商场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