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出声,站在她身后的九千策也不出声。
二人皆是喜欢把事情往心里装的性子,这一静便是良久良久。
这样的寂静里最闹腾的便是那风,呜呜而鸣半泣半诉,仿佛崖底众多冤魂死不瞑目的悲歌。
天色渐蓝,堆叠远山之外有金黄日轮将出,万丈金芒倾斜着延伸到无尽之处。
一夜已过。
柏氿站在这悬崖边,吹了一个晚上的风,左腿上那透骨的箭伤疼得厉害,她的面色却很淡,仿佛根本不把这样锥心挖骨的疼痛放在心上。
太阳高高的升到天上,崖底树梢有鸟渐啼。
柏氿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伸手,指向对面的山崖,“三天之后,我要在这里看到一座吊桥。”
她没有解释原因,九千策便也没有寻问,只是应道:“好。”
有一座桥正在建起,却有另一座桥毁在河里。
白云悠悠,河水涛涛。
就在刚才,殷瑢领军才奔上山头,便看见山头上那一座吊桥被山下疯涨起来的河水冲得不见了踪影。
河水浑浊如泥,翻涌间升腾起黄白的水雾。
这是回泉州最短最快的路。
可这条路却被天意狠狠截断。
殷瑢握紧了马缰,盯着滚滚黄河水,忽然便想起了数日之前柏氿命暗探带来的话。
“这个世界没有我,也能活。”
真是荒唐。
这个世界没有她,怎能活。
眸光一沉,殷瑢道:“十三,你带军从山下绕过去。”
“主子,那您……”
殷十三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殷瑢策马后退几步,随后扬鞭直朝崖边冲去!
日轮初升,硕大而金黄。
硕大的日轮里有神驹一跃而起,跃过壁立千仞江河涛涛,堪堪落在对面山崖,马蹄溅起风沙一路,隐入山林。
风沙迎面,殷瑢神色沉沉岿然不动,一人一骑快马加鞭:“驾!”
江湖涛涛汇入银河,银河一线隐没在日光之下,日光又散夜幕四合。
孤月高高,三日已过。
白木的守卫兵得了命令朝囚帐走去,掀起帘子道:“泽太妃,郡主有请。”
烛光微摇,乐正萱抚了抚有些散乱的鬓发,缓缓勾起了唇角。
……燕启,我来见你了……
星辰浩渺,崖山成哀。
乐正萱被领着一路行到山崖边上。
原本险峻了崖边如今建起了一座吊桥,微微晃荡在呼呼的风里。
桥中一人负手迎风,一身月白长袍随风飘飘,映在今夜苍蓝的月色之下,逐渐泛起莹莹的华光。
天人之姿,不过如此。
这才是她儿子看中的女人。
当真是出尘脱凡得很。
乐正萱轻扬着唇角,缓缓踏上前方动荡细长的桥。
桥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便又向下沉了一些。
柏氿看着远方暗沉起伏的群山,漠然神色不变,那袖口之下的掌心里却握着一柄薄翼短刀。
这刀曾被步生娇拿走交给了辛兰,辛兰被乐正萱抓住后,这刀又落进这位泽太妃的手里,乐正萱被九千策关押后,它才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辛兰那个丫头,就算是拿起了刀,只怕也下不去手杀人的吧。
柏氿无声思量间,乐正萱已然行到了她的身边。柏氿并没有转头去看她,仍旧迎风望着远方淡淡道:“这儿风景真好,您说是么,太妃?”
“是啊,”乐正萱轻声道,“若是能死在这里,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哦?”柏氿挑眉,轻飘飘的朝乐正萱望过去,“太妃当真这么想?”
乐正萱轻笑着将自己脸侧散落的碎发夹到耳后,“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她微微垂眸,笑了笑,又道:“但是在动手杀我之前,郡主可否听我这个老人家讲一个故事?”
柏氿颔首,“太妃请讲。”
乐正萱抬头看向天边远山,“这个故事有点长……”
这个故事有点长。
一切都要回到殷瑢三岁的那一天从头说起。
那一天乐正萱站在殿门外,听见三岁的殷瑢对影子说:“你听好了,既然是我的父王和母妃要你跟在我身边,我自不会为难你。”
故事才说了一个开头,柏氿便问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