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站着十几名宫人和侍卫,垂首躬身、摒息禁声,余光偷瞟到国君浸湿的衣袍和身边多出来的女子,疑惑蔓生,却都不敢出言相询。
慕容煜对阿璃轻声说:“我们先去换身衣服,再去前殿,好吗?”
他此时尚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唯恐自己说话的声音稍大些就会让眼前的人如幻象般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璃亦是思绪恍惚,亦步亦趋地跟着慕容煜朝温泉宫正殿的方向走去,却感觉踏出去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虚空之中。
走了一会儿,慕容煜问她:“你,认识风延羲?”
阿璃认识风延羲并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她口气中的那份熟稔。
阿璃垂目一瞬,“哦,那个,他……他其实是我表哥。”
慕容煜闻言蹙起了眉头,思忖片刻,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他当真是你表哥?”
阿璃的身份一直扑朔迷离。
慕容煜初识她时,她说自己是陈国人。两人定情之日,她告诉他,自己其实是暗夷人。而在海船上重遇时,她又摇身一变,成了东越名门闺秀……
东越归降之后,慕容煜让程武暗中打听过阿璃的身世。宫人和朝臣们只知阿璃是司空郑玄的侄女,一度曾女扮男装地住在宫中陪伴君上。但程武对阿璃素来颇有成见,死活不信她是名门之后,于是挖根就底地一路追查到了郑氏族谱,又威逼了一番郑玄,才得知原来这个侄女的身份竟是假的。
阿璃说:“这种事还能有假?我四年前跟延羲一起去过宛城王宫的上元夜宴,陈国朝廷上下的人都是知道我身份的。”她抬头瞄了眼慕容煜的神情,斟酌问道:“延羲他,是为了青遥的事来找你吗?”
她担心延羲一早就把仲奕尚在人世的事讲了出来,用作跟慕容煜面谈的筹码……
慕容煜点了下头,“我猜应该是为此事。”
阿璃分析着他的语气,缓缓开口道:“你已经逼死了仲奕,大仇得报,如今又得到了东越的江山,何必赶尽杀绝,为难他的母亲和妻子?”
慕容煜脚步一滞,转头望着阿璃。
阿璃避开他的视线,继续道:“三年前我就求过你一次,今日我再求你一次,请你放了仲奕的家人。”
“阿璃……”慕容煜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唤出了一声阿璃的名字。
他有太多话想对她说,太多的问题想问她,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也许,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在乎而已。
彼此沉默了片刻,慕容煜才再度开了口,“三年前我亲眼见你跌落鲨群,你是怎么……”他说了一半顿住,语气艰难而苦涩。
“怎么活下来的?”阿璃微微挑了下眉,接过话去,“落水的时候,我拿匕首刺伤了游在最前面的虎鲨,用它的血引开了其他的鲨鱼,然后趁机躲进了船底的一个暗舱里。我命大活了下来,可仲奕的腿被你们重伤,最后没能跟我一起游上岸。”
慕容煜琢磨着阿璃的解释,眼底突然有了熠熠之色,“你是说……你当时是为了救他才跳入了海中?”
阿璃有些疑惑,又有些愤怒,反问道:“不然能是为了什么?”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温泉宫殿外,有侍者匆匆来迎了慕容煜入殿更换衣袍。
阿璃心事重重,缓缓登上殿阶,转身望着这宫中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致。
御船宫墙、楼宇回廊、树木花草,甚至转角处的每一道风景,都能勾起她对昔日的回忆,也让她愈加地想念仲奕……
慕容煜换了身玄色的锦袍出来,面上的神色已从容镇定了许多。
三年多不见,他的容貌依旧英武俊朗。只是鬓边的发丝中竟依稀有了银白色的痕迹,眼角处也多了几条淡淡的细纹。
阿璃紧抿嘴唇,一路回避着他的视线,默不作声地朝前殿走去。
从温泉宫前往前殿,必须乘坐御船,从御花园处上岸,再往前行。
两人穿过御花园而行的时候,慕容煜突然放慢了脚步,转而踱进了一座庭院。
整个园子中,盛放着如云似锦、层层叠叠的秋海棠,明媚娇妍的令人头晕目眩。
阿璃错愕下又心生几分慌乱,站在园子门口再不肯往前半步。
她明明记得以前来过这座园子,也明明记得此处不曾种过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