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句,带着种阿璃所不熟悉的悲哀与绝望。
咫尺之距,她却不敢朝他看上一眼,手指颤抖地厉害,针头扎进了指尖,殷红的血、一点点滴在了手中的蓝色锦袍上。
阿璃说不出原因,只是直觉地猜到了什么,心跳得快了起来,脑中轰响着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他知道了,他终究是知道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王兄惨死时的情景。他的面容,顷刻间就扭曲得变了形……全身抽搐,无法呼吸……他临去前对我说,‘是大哥对不起你’……你能相信吗?他竟然觉得对不起我……可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眼睁睁看着他窒息而亡,什么也做不了……”
“别说了。”
阿璃痛苦地闭上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声音带着哀求,“别再说了……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慕容煜没有看阿璃,依旧望着那盏烛光。
昏黄的光晕在他的眼中逐渐扩大、变得越来越模糊,温热的液体涌上了眼角,慢慢凝聚、缓缓坠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从未尝过被至亲欺骗的滋味,竟不知、会是如此之痛……”
阿璃抬手捂住了嘴,手里的针线和衣袍滑落到了地上。
她泪眼婆娑,转头去看他,“乌伦……”
慕容煜却倏然地站起了身,背对着阿璃,“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
真相就在眼前,可他还是失去了这最后的勇气。
只要她不说、只要她不承认,他偏执地想着,这一切就不是真的!
慕容煜掀开帐帘,踉跄地疾步而出。
☆、和泪折残红 (一)
阿璃望着甩落下的帐帘,下意识地站起了身来。
她朝前踏出两步,声音哽咽嘶哑地喊了声:“乌伦!”
没有人回答。
四周寂静的可怕,只有夜风卷起帐帘的边角,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阿璃有些眩晕的恍惚,脚步虚浮地退回到榻边,泪水早已浸湿面庞。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就算回来了,也必定不会原谅自己……
阿璃的五脏六腑焦灼出痛楚,疼得她猛地喘息了一声,手紧攥着衣襟,唇角被咬得溢出了鲜血,却不能抑制住这撕扯般的痛意。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被至亲之人欺骗的感觉。
也正因为了解,才明白,罪无可恕……
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这个结局,一早就已注定。
这个选择,亦是自己心甘情愿。
四目相望的悸动,相依相偎的甜蜜,生死相随的刻骨。
她没有办法不去贪恋……
即使是要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哪怕万劫不复、哪怕余生孤独,她也不会后悔!
可为何,心还是痛得无以复加?
她把脸埋进了双手中,任由泪水渗过指缝流下,坠落无声。
直至许久,帐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黑沉的人影,渐渐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
慕容煜沿着同一条山路,跌跌撞撞地走回到山下的湖畔。
湖光依旧涟滟生辉,月色依旧银白皎洁,但他的心境,却与初见此景时的感受截然不同了。
他并不想伤害阿璃,却还是忍不住泄漏了心中的怨忿。
可她痛一分,自己难道不也是痛上十分?
湖水中圈圈散开的涟漪,就像心中一波波袭来的疼痛,永无休止、令人窒息……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夜风吹在身上的凉意,如同此刻体内血液一般的冰冷。
再睁开眼时,月亮不知何时已隐入了浮云之中,天地间变得一片漆黑,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
一生中的回忆,在脑海中一幕幕涌现。
年少时的雄心壮志,征服四海的豪情骄傲,君临天下的意气风发……
所有的影像,演绎到最后,都渐渐变得苍白而模糊。
唯一剩下的,清晰而生动的,牵扯得他一呼一吸都微微窒痛的,只有那个挽着金丝白玉簪的姑娘。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好似月牙;逗趣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轻轻偏着头;害羞的时候,两排微翘的睫毛低垂着、像蝴蝶黑翅般地轻柔颤动;佯怒的时候,会刻意装出凶狠的模样,伸出手来掐自己,却又不舍得真的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