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符上前一步,“君上,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自先王驾崩以来,东越国上下一直民心纷扰,如今江南民众之中,有投降北燕、西迁陈国念头的人层出不穷!若再以青遥公主为后,动摇国之根本,只能让民心更加不稳……”
“大胆!”丞相裴毅气得胡子直颤,“钟符,民心不稳四字岂能乱用?你难道是想暗指君上昏庸无道?”
仲奕抬起手,语气和缓地说:“丞相毋怒。钟爱卿,当下之务,是尽快与陈国结盟,陈王并无亲女,就算要另择宗室之女封为公主,其地位恐怕也难以与扶风侯之女相提并论。若寡人娶来的公主在陈王心中毫无分量,只怕因此而成的盟约也不会牢靠。”
钟符还欲再言,裴太后却冷冷开口道:“此事无须再议。传哀家懿旨,朝野内外若再有人议论青遥公主被劫一事,立斩无赦!”
她眼锋凌厉地扫视了一圈阶下群臣,“再传御旨,封裴羽为督国大将军,赐琅琊虎符,掌东越全国军事,即日出兵北上,抵御燕国大军!”
下朝之后,太后与仲奕起驾返回寝宫。
太后宽大的裙幅逶迤身后,华丽优美。仲奕缓步随行,隔了大约三步的距离。
裴太后蓦地驻足转身,仲奕立刻停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太后蹙起眉头,挥手屏退跟在后面的侍从,对仲奕说:“御医不是说你的病已有好转,怎地还是如此?”
仲奕垂着眼眸,淡淡地笑了笑,“御医为了不受罚,什么话不会说?”
裴太后叹了口气,“你小时候明明是好好的,也不知是何时染上这种怪疾,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得近身。眼下青遥公主就要入宫,无论如何也要尽快治好你这个毛病,才能早日诞下王子,稳定朝内外的人心。”
仲奕暗自苦笑。
母后全然不知,他对女人的恐惧全是因她而生。八年来,夜夜梦魇中,一遍一遍反复出现的,是被母后残杀的父王、大哥和弟弟们。他们有的七窍流血,有的提着头颅,还有的伸着长长的舌头,可每一个人,都是如出一辙般冷冷地、无言地盯着自己。
裴太后并没有留意到儿子神情的变化,继续说道:“今日你在朝堂上做得很好。钟符若是再生事端,哀家必不会手下留情!风青遥的父亲是富甲天下的扶风侯,又是延羲公子的同母胞妹,单论财力,普天之下已是无人可及。”
仲奕颌首,“母后所言极是。”
他不习惯反驳母亲,并不是出于畏惧,而是在潜意识当中,他始终认为母亲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因为自己。很小的时候,他也曾围绕母亲膝下,撒娇哭闹。那时的裴后,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虽然终日抹不去眉宇间的悒郁之色,却能有大把的时间陪自己玩耍……
如果不是为了把他推到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她不会手染鲜血,也不会变成面前这个强硬冷酷、看上去有些陌生的女人。
他无法不为母亲所做的一切而感到自责,更无法不对死去的父王和兄弟感到愧疚。每天坐在那高高的王位上时,仲奕觉得不安、觉得压抑,却又似被牢牢地禁锢住,无法逃离……
裴太后盯着仲奕看了一会儿,略微放柔了语气,说:“等你大婚之后,我就会把朝政定夺大权交给你。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平生所愿,就是要看着你一统天下,称帝中原。东越王族是葑帝后裔,也是最有资格统御中原的人。你一定切记,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一切以江山社稷为先……”
一千多年前,神族混战,继而逐渐消亡。统御中原的葑帝在战乱中失踪,引得天下大乱。诸侯国的国君纷纷自立为王,割据一方。东越国的开国国君是葑帝的亲侄,趁乱盗取了号令诸侯的玉玺,又改以封地为姓氏,建立了东越一氏。
仲奕垂目聆听着母亲的教诲,脑海中却浮现起和魍离泛舟湖上、把酒聊天的时光。
廊间一阵清风拂过,夹杂着王宫中特有的馥郁花香,沁人心脾。
阿离,你如今身在何处,又与何人为伴?
晨曦微露,山寨中已有鸡犬之声可闻。
一对年轻男女,身着暗夷族服饰,一前一后地走着。偶有早起农作的寨民,无意中瞟见男子的容貌,都不禁停下手中的活计,呆立出神。
走在后面的女子快走了几步,拦到男子面前,“风延羲,你是不是故意想拖延时间,等你的伤势完全复原?不要以为能从我手里逃掉!墨翎此刻应该已将解方送到了侯爷手中,我身上的蛊毒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再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