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双肘撑在茶案上,双手合于脸颊上,眼光落在虚无之处,沉默着。
十年来,她每一次杀人,都是听从扶风侯的指令,所以从未费心思考过每次杀人背后的原因。就如她曾经对延均世子所说,杀手也是人,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前因后果了解地太清楚的话,难免不会去探究是非曲直。可心里头一旦开始分辨是非对错,就不能确保下手时的决绝。对一个杀手来说,一刻的犹豫不决就意味着失手、甚至丢掉性命。
眼下,正是因为太清楚前因后果,她不得不问自己,刺杀慕容炎,是对还是错?
乌伦,会不会因为自己杀了他们的国君而气恼?
阿璃缓缓阖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泊船灯火处、水影涟漪上,一道孤独疲惫的身影……
睁开眼时,她的神情已然决绝,“好,我去汕州。”
延羲的嘴角慢慢地抿出道笑来。阿璃并不知道,两日来,延羲一直苦心积虑地思索着拖延战事的方法。江北的失守,对他的大业之计,是个极大的不利。东越不能在这个时候亡,陈国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和东越的结盟……
主意一旦定下,就再无反顾。阿璃的眼神奕奕,接着说道:“我杀了慕容炎,让燕国退兵,对你也有好处,你这次必须出手帮我。再说,万一我死在燕军大营,就没人帮你去盗女娲石了。”
延羲从怀里掏出一个琥珀色的小瓶,放在案上,“这里面装的是我的心头血。”
阿璃拿起来看了看,“这就是蘅芜说你要给我的东西?才这么点儿?”她收起瓶子,一连串地追问着:“你到底帮不帮?我需要人手,一把锋利的匕首,还需要配一种无药可解的毒……”
延羲一语不发地看着阿璃,心头突然涌出一种很久未曾体会过的情愫。
当阿璃知道真相时,会有怎样的反应?伤心,还是愤怒?抑或是,像自己一样,已经不懂得如何伤心、如何愤怒……
☆、无月之夜,血海深仇 (一)
汕州之南,大江北岸,如今已是燕军大营所在之处。数日前,慕容煜趁胜追击,将原本已退至江岸的东越余部再逼退一程、仓皇渡江,在南岸建扎水寨。东越国的督国大将军裴羽在渡江时,被流箭所伤,差点落舟溺毙,幸得护卫冒死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东越军如今兵微将寡,气势低落到了极点。对岸之上,却是旗幡隐隐、戈戟重重,大有随时杀过江来的势头。
这天傍晚,北燕军营之中,兵士们正逐一燃起军帐内外的灯烛火把,准备迎接夜幕的降临。
中军大帐之内,慕容煜刚与一众将领讨论完接下来的作战计划,正缓步走进歇息所用的后帐之中。
内帐中已坐着位相貌威武的男子,正是燕国国君慕容炎。
“适才寡人听你们在前帐议论下一步的战事,似乎你麾下将领们的士气都很高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棋盘的对面,示意慕容煜坐下。
慕容煜微笑着,轻拂衣袍,坐到慕容炎对案,“予诚他们从未打过水战,反倒比钟笃那边的水军将领还要迫不及待,个个摩拳擦掌的,恨不得明日就上船渡江。幸好小武和雷鸣不在,不然还不知要如何闹腾。”
慕容炎拿起棋盘边上放着的酒壶、斟满一杯酒,推到慕容煜面前,笑道:“那寡人是不是可以提前跟你喝杯庆功酒?”
慕容煜拱手说了声“谢王兄赐酒”,举杯一饮而尽,神色笃定地说:“东越大军已是溃不成形,无论是人数还是士气,都落于下风。如不出意外,半月之内,我大军便能围攻越州。”
慕容炎口中啧啧两声,“三弟不愧是当世战神。半年前你向寡人请命时,寡人还有些疑虑,谁知你这一路南下,不但势如破竹,还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占据了江北。”
“王兄谬赞了。若非王兄当机立断,收降了钟笃,臣弟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攻下江北。”
“招降钟笃,明明全是你的功劳,寡人无非只是许了他个侯爵。”慕容炎拿过弟弟的酒杯,再次斟满,“营帐里又无外人,你也就别跟寡人客气了。”顿了顿,蓦地笑道:“咱们也别‘寡人’、‘臣弟’的了,要不,你还管我叫大哥,我还叫你的小名,乌伦。”
慕容煜笑饮了一杯,“称呼并不重要,王兄在臣弟心里,永远是世上最好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