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简直觉得天地都崩塌了,好像深夜行路,眼睛看不见,可手里知道牵着两个人,是心里的依靠,但一刹那,忽然那两双手都消失无踪,无论怎样也找不到,那样的孤独、恐慌、失落,茫然,一个人站在无边的旷野上,风雨雷电,再无半点遮挡。
但是片刻,另一种感觉不知从哪里涌了上来。
已经不可能更糟了,不可能更糟了。
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由于绝望而带来的一种无畏迅速充满了叶莺的心底,他直着眼睛看着那些盘查的兵卒,突然高声大喊,“军爷!出城的细查,进城的咱就别那么费力啦!那逃犯要是跑出去,哪可能再回城啊?”
他的喊话马上得到了很多进城百姓的呼应,大家都排了几个时辰的队,累的不行。
多数人的要求总是有一定力量的,何况那些士兵从早查到晚,本身也已经烦躁不堪了。
“好了好了,进去吧!”领头的兵士站得高高的,手里拿着图影,不耐烦地向进城的人们挥着手,那一边,是出城的人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叶莺从他手下走过,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图影,那上面,赫然是金钗步摇,一位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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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城里,叶莺开始飞奔。
挂着两个巨大灯笼之处,就是京城里无人不知的刘府。
叶莺没有让人通报,而是从墙外跳进去的。
他看见刘福喜的时候,后者穿着大红袍子,身上绣着寿龟,肚子上那一只看起来比别的撑大许多。然而这喜庆的装扮配上一屋子太监惊慌失措的表情,显得分外诡异。
这些太监,当然不是好人,但甚至,也不是一些高级的恶棍。他们贪痴愚妄,作威作福,却缺乏洞悉和远谋,而如今,宁王一死,太子奉命前去接掌兵符,他们才意识到,这富丽辉煌,脂膏流油的府邸,在即将来临的刀枪面前,不能为他们提供半分保障。他们本能地感到了恐惧,集坐一堂,却没人能拿出一个像样的办法。
“叶,叶,你,你怎么会……”刘福喜半晌才认出叶莺。
而叶莺没有解释,直冲过去抓着他的衣襟:“刘公公,大祸临头了,你可知道?”
刘福喜努力平稳一下情绪,在这突然出现的逃犯面前强自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郡主,你好大胆子,现在正被通缉,还敢到咱家这里来危言耸听,不怕咱家绑了你交给皇上吗?”
叶莺冷笑,“公公真觉得我是危言耸听?您权倾朝野,靠的是皇上,一旦皇上万岁之后,继位的马上就是当今太子,您得罪太子的事情还少吗?何况现在的情况更加危急,太子一旦拿到兵权,别说扫平刘府,就算领兵逼宫,让皇上逊位,天下人也只以为是他家事,可那时公公却将如何自处?公公之危,危在旦夕!”
这话说在了一堆太监心坎里,可以说是把他们模糊的恐惧化为理性的分析,最犀利地点了出来。
“郡,郡主,那你可有什么办法?”一堆太监里,还是邓德全先绷不住,都这份上了,还装什么镇定?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爷,有办法就是神仙。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公公如果不想坐以待毙,唯有先下手为强,剿灭太子一党,才有一线生机!”
“你,你这不是,废话吗?”刘福喜急得都结巴了,太监平时嚣张,靠的都是皇上撑腰,可实际上,太监手里哪有一丝一毫的兵力?
“公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抓住漠北公主遇刺之事做文章,正好最近京城周遭有贼军作乱,公公就一口咬定是他们所为,说叛军势大,召集各地节度使进京勤王,各诸侯太守既然是公公召集来的,自然听公公调遣,公公唯有借用他们的兵力,才能与太子抗衡。”
刘福喜听了,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喜色,但转瞬又阴沉下去,“可是……圣旨已经下了,太子明日就要就任大将军。”
“明日,那就是还有一夜,今晚,公公就可发皇上谕令——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用八百里快马送出,召集各诸侯太守火速进京!”
叶莺吐出这几个字,带着自己也惊奇的,无比的冷静。他似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又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什么?这是宁王最担心的事;这是什么?这也许是李天纲所说的帝都浩劫。说话时,那种天下大乱焦土千里的景象似乎已经浮现在眼前,却又带着一点点的侥幸心。然而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说下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地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