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也以为是男人,”店家压低声音,“今天满城都是兵,各样的旗和盔甲,是他们的人。”
叶莺有点恍惚地“哦”了一声,脑筋转了一圈才明白“是个女的”这层意思,于是他的希望飘散了,从昨夜到今天,阿九的消息一点也没有,他本期待在摘星楼的顶楼碰到他。
罢了,横竖总不会比先前更严峻吧,也许就在今晚,阿九就会出现了。叶莺想着,在次高的一层找了个偏僻的座位,要了壶酒,慢慢地喝。回忆这十几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
从昨日,到今天,他像在天堂地狱,地狱天堂里面漂浮。他看见钢铁的武士半夜开进城池,拿着太监造好的圣谕,甚至冲进皇宫去将皇后从永安宫里拖出来。那个平时威仪荣盛的女人,在冰冷的刀枪前也不过弱小得像条砧板上的鱼,她喊着“逆贼,哀家要见皇上”,士兵们便毫不客气地拿块破布塞住她的嘴。
那一刻真是令人胆战心惊,一切高贵、神圣、不可侵犯,或是道理、是非都被挑在枪尖,只才剩下最原始野蛮的仲裁。甚至让叶莺感到,平日一个高大的农妇应该都能掐死皇后,可为什么这一幕从来没有发生。
太监们则积极在城内搜寻后党,王家的大宅被围攻了,据说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叶莺想象着,就在他们睡下时,也许还做着明天就能掌握兵权的美梦,但当醒来时,身边遍布着尖叫和鲜血。命运的□□就在几个时辰之间残酷地倒转了。这想象已经让他非常不快,他庆幸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惨景。
但不管怎样,对他来说,这倒转的□□是绝对的幸运,从昨天半夜开始的小小希望一件件都实现了:想要有人来拯救他们,真的就来了人;想要顺顺利利制服后党,真的就相当顺利;担心给长乐城带来血光之灾,这担心到目前都还没有成真,那些士兵一直在奔忙处理他们主要的敌人,对百姓并未大开杀戒……
他的量不大,几杯下去,脸上已经泛起红晕,正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女孩的尖叫。
叶莺忙看过去,隔两桌便坐着一个穿黑甲的汉子,此时一个端酒的丫头跌倒在他身前,热酒泼了他一身。掌柜的忙颠儿颠儿地过去,给客人赔礼,呵斥丫头不小心,丫头却不说话,只是满脸通红,哭得十分伤心。那大兵喝得半醉,此时不依不饶,揪起掌柜就要饱以老拳,要掌柜赔他十两银子。酒客们也纷纷停止喝酒,将目光投向这边。
叶莺有些看不过去了,虽然此时他不想多惹是非,但摘星楼对他和阿九来说,有着特别的感情。于是他借着几分酒意,站起拱手道:“这位军爷,您吃这一顿酒,也不值半两银子,便是她不小心洒了,又怎么该赔您十两?”
士兵一愣,斜过眼睛来,上下打量一番,哼一声道,“少他妈管大爷闲事!连酒都不会端,开什么酒楼!”
“只怕不是人家不会端酒,是某些人把手伸到人家胸前去了,”叶莺哼一声,道。
围观的人群看向女孩凌乱的前襟和通红的脸庞,发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哦”字,然而当那士兵瞪圆眼睛扫过来时,又齐齐噤声。
士兵恼羞成怒,大骂起来,“老子摸这小□□又怎样!信不信老子在这办了她?!”
“天子脚下,盈众之前,岂容你随意调戏良家,无法无天!”
“少管闲事!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干了?”
叶莺记不太清后面还说了什么,只知道事态失控,喧哗之中,双方都出了刀剑。
这让他突然有些酒醒:对面的人很壮实,拿了一把军中常用的朴刀,而最可怕的是那种对伤人乃至杀人习以为常的神情。
他的心突突跳起来,自己虽然练习过剑术,但宫中的打斗只是点到为止,而今天的事情,看来非要有一方死伤。他又看向围观的人群,人们议论纷纷,有些人脸上带着气愤,但是没有人,没有一个,敢于出头站在自己这边,包括那位酒女和这里的掌柜。
这些懦夫!他在心里咒骂,手上握紧了剑,但自己都能感到手心有些汗湿。
正在这时,突然发生让人极为惊愕的一幕。
士兵的身后,正是自顶楼盘曲而下的楼梯,从上面下来一个人,想必就是掌柜所说的那位。见到这人的形貌,叶莺突然才明白掌柜那句“开始以为是个男子”的意思:这个女子宽肩窄胯,长腿细腰,五官之间野气、英气与灵气恰到好处地融合,但一抹绰约风神,又把她拉回来,成为一个好看的女人而不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