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下环视,沈桑却不在,便随意唤来一人,问他沈桑去了何处。
那学生也四下望望,“若是不在此处,当是还在西院。”
西院是学生们一同居住的地方。
我便起身去寻,身后便又是一阵偷笑,不过此次他们所笑之人并非我,而换成了沈桑。
沈桑年岁不大,却一来便成了画院学生的小头领,逃学偷花的事,全是沈桑领着干。今日那学生见我径直寻了沈桑,定是以为我认定了是沈桑带头笑话我的。
不过我却知道,沈桑此次并未来院中。
沈桑独自在屋内,未着外袍,只着轻裀,怔怔地望着手中白衫。有一缕碎发落在他眼角,和他粉白的肤色衬得鲜明,应是刚净完面,他下巴上还有水珠。
一会便滴落下去。
他未看到我进来,我只得咳了两声,他才抬起头,见我,轻声叫了一句,“哥哥。”
这二字无端地叫我愣了半晌,他久未言语,听得窗外鸟儿叫了几声才仿佛心思突然醒过来。
“哥哥将我的衣服弄得这样皱,可要如何赔给我?”
他站起来将衣服拿到我眼前,满面委屈地望着我。我知道我回来时将他的衣袖攥的很紧,却也没想到这雪白的衣衫上生出了繁复的褶皱,弯弯曲曲盘旋着。
怎么也舒展不开。
他手指软软划过衣服,我突然想到院中那条总爱绕他指尖游动的墨鱼,我接过衣裳,“我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随我到院中去,画院中最不乏的就是墨,兑了一大盆极黑的墨水,我又寻来许多细绳,就着衣服攥起的痕,足足扎了二十余个小团。
沈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支起头看着我,“待诏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我将衣裳扎起的地方浸入墨水中,“一会你便知道了。”
又反复几次,再将细绳取下,衣裳展开,我折了一根细长的木枝将衣裳晾在栅栏上。
阳光透地正好,那白衣衫的一角,经墨色扎染,形成了自深到浅的花样,晕在薄薄的衣料上,分外好看。
沈桑抬起头望着,阳光也将他放入了那件衣裳中,他尚未长开的躯体随着日影弥高,那衣裳上的墨痕轻抚他手指,终成了他身上一抹暗影。
翌日我同沈桑出了外宫,将去坊市。修仪娘娘赏我的银两我都拿上,欲为沈桑购置一件新衣。
那经墨晕染的衣服虽好看,却不可久穿,况沈桑亦不知怎地,将那衣服叠入柜中,束之高阁。
便正合了我的意,同深桑单独出来半日。
东京开封府自然繁华,辰时起自卖早食的摊子打头,一直到巳时,街上便挤满了货摊,有门脸的店铺自然恃力些,总清扫打点好了一切才开门迎客,街边小摊却灵活许多,早早地便开始吆喝了起来。
及至午时,我同往常一样,行了一溜街,便捧了满怀的各色吃食、新奇玩意儿,到布坊门前时,堪堪将手中之物放上柜台。
沈桑却不同,一把折扇正是好生俊俏风流小公子。布坊中多是女子来瞧,莺莺燕燕一片好不热闹,沈桑摇着扇子踱进去。
便牵住了一多半千娇百媚的目光。
我也不管辛苦淘来的物什了,几步跨上去正挤在沈桑身旁,却又觉那另一半目光胶在我身上,颇不自在,便揽了沈桑,一同去里间雅室。
布坊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二位公子可是要为家中美眷置办衣裳?”
我指向沈桑,“是为给我兄弟量身衣裳,布料倒不需顶好,只是需得酉时前便来取。”
那掌柜的眉头皱了皱,不等他说话,沈桑便又摇起扇子。
“可不是我们非要如此,只是若回去晚了误了我家大人觐见官家,可担不起那罪责了。”
说着便眼神示意我,我拿出银两,沈桑拿起抛了几抛,“钱先给你,不够了取时再给。”
那掌柜的稳稳接过银子,“小的这就去准备。”
同沈桑正欲离开,突听得身后有人叫,“四公子?”
我狐疑转过身,就见一少女梳双髻正向沈桑作礼。
“端儿,你怎的在这里?”沈桑不待她回话,侧身贴近我道,“这是我家中的……”
我打断他,“既是碰上了家里人,正好说说话,我去对面酒楼等你。”
叫了一碗百味羹,我便坐在临窗的桌旁收捡买来的东西,手上动着,心思却动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