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此,他扶着桌子站起身,将堆在腰上的肥肉展了展,迈开了步子,“我还得,还得打听打听。”
又突然想起似的,重重拍了拍我的肩,“封大人,你年轻体壮,到时候还得靠你照顾!”
便终于摇摇晃晃地走了。
“□□时,金戈铁马定城池,纵横中原,太宗又收复北汉,如今一个辽国来犯,我们的官家就要携家带口地逃了么?”
沈桑望着我,眸中尽是不解。
“大概是受像王钦若那样的弄臣谗言影响吧。”
我想起曾在修仪的龙图阁中听过,官家提起王钦若时,是很信任的语气。
一时沉默。
我和沈桑自然不是怕迁都的颠簸,可我们生活了十几年的繁华之都,原来这般不堪一击,这才是叫我们相顾无言的缘由。
盛景之下掩藏的人心,是如此脆弱而又自甘堕落,一旦温暖的锦帐被掀开,他们就不约而同地霎时逃离,走向厚厚的泥土之下。
寻找另一个被所谓锦帐罩住的太平之地。
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有迁都才能避免这一场祸患,可是□□时雄踞边关的赫赫铁骑,难道此刻都老去了吗?
我仿佛看到北地城下,一望无际的漫漫人影剑锋,却在官家的一道命令之下,如洪水般退去,蜗居在小小的城池之中,收敛他们的寒芒。
或许真的不会胜利,可至少要尝试一下。
我这样想着,唤起也在沉思中的沈桑,“你还记得王维的《使至塞上》么?”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
他清冽的声音缓缓起调,在颈联处高亢起来,又在尾联沉寂下去。
“记得,去岁我刚刚为此做过画。”
“我们或许可以为那道烽烟,添上保家卫国的人马。”
沈桑立刻听懂了我的意思,随我一道找出当日的画来,将之铺上长案,交给我一只笔。
“哥哥,这是我们头一次同作一幅画。”
是啊,我大宋王朝的边关,有数十万将士枕戈待旦,一个人如何做得完全?
我与沈桑,小画师而已,可泱泱大宋,怎能不战而退?这副《塞上烽烟图》,是深居宫中的人,对那遥远的边疆,深重的不舍。
皇上,你走了,留下的万千将士怎么办?
为尽快完成作画,我和沈桑两日两夜未曾合眼,那空旷的大漠,渐渐填满了无数士兵。
他们望向北方的滚滚狼烟,手握兵器,只等一声令下,便将热血都洒给身后的辽阔疆土,给这繁华无上的汴梁城,这累累殿宇的东京开封府。
云寇见到这画时张大了嘴,按下心头讶异,她不等我们说话,便第一次向我们行大礼,然后道,
“我一定会请修仪娘娘将这幅画呈御览。”
临走前,她告诉我们,因陈尧叟等人又向官家建议迁都到益州,朝中“主和派”起了内讧。
官家也在这两个地方之间莫衷一是,宰相寇准终于有机会独自向官家进言,此刻官家便正在垂拱殿与寇准议事。
这幅画,来的太及时了。
我和沈桑松了一口气,不是没有想过献上这幅画的后果,若照三日前的形势,官家一心南逃,我二人却献上这样意味深长的画,惹怒圣颜是十分有可能的。
我也暗自决定不叫沈桑涉及到这件事情中来,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
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今日却听闻事有转机,自然心也放下了几分。
云寇一路小跑而去,不及片刻,便有宫人前来传唤,奉修仪娘娘之命,唤我和沈桑即刻前往垂拱殿。
有修仪娘娘赐的宫牌,我和沈桑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宫城内,要过紫宸殿时,终于有人拦下,“内臣不可擅入前殿!”
那宫人将宫牌高高举起,“这是官家特赐修仪的宫牌,整座皇宫,持牌之人皆可去!”
便持宫牌而进,垂拱殿外,云寇拿着画卷侯立在外,见我们来了,忙道,
“修仪娘娘命你等亲自献画,要记得,殿内是宰相寇准在议事,寇相主战,你们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她将宫人手中的宫牌塞到我手中,“若有不测,此物可保你一命。”
忙乱中她的指尖滑过我掌中,竟有明显地颤抖,“云寇,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