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耶非耶?化为蝴蝶_作者:月重轮(104)

2018-02-18 月重轮

  我对这群乌鸦的驱逐,似乎还及不上风。

  天将曙时,稀薄冰冷的白光从远方的天际透过来,落在那死尸脸上的乌鸦啄食了两颗眼球后,终于心满意足地飞走。我低下头,仔细端详那张被啄去许多血肉,已□□出牙床的脸,想看看他是否是我的故人。这张脸被损坏得太严重,难以辨认。我看了很久才看出,这原来是我自己的脸。

  我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有多爱这具躯体。撕心裂肺,在荒原上如疯子一般哭叫,呼唤着,祈求着,有谁能来帮帮我,帮帮我,赶走这些乌鸦,叫它们不要在啄我的脸还有肚腑、肝肠。可这群乌鸦自由自在,一直到吃饱喝足。

  太阳很快升起,随着那光芒万丈,千万根钢针刺向我。这岸上一片荒芜,除了荒草就是枯树,没有一个遮蔽之处,我只好重新跳进河里。

  河又将我冲到其他地方去。每一个白天,我随水漂流,夜晚爬上岸去,想要走出这片荒原,可这荒原似乎没有尽头。于是我折回河流,折回去倒是只消片刻。又沿河流走,可这河流似乎也没有尽头。

  ☆、魂归

  快入冬时,荒原上来了十几个穿白衣的人,似乎很辛苦地在寻找着什么。尽管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可我很依恋他们,在阴天和黑夜里,时常同他们待在一起。

  不久,白衣人同一群路过的胡人起了冲突,有两人被打死。我同两只新鬼交谈,才得知他们是淮阳王的奴仆,被派遣到这遥远苦寒之地,寻找一个叫霍羽的人,他的尸体。

  得知我就是霍羽后,这两位老兄极其愤怒,以为是我害死他们,追打我足足一个春天。我倒是挺高兴,终于有谁陪着。

  忽有一天,他们不打我了,心平气和同我道别,说是要回故乡去。他们的尸骨已被送回故国,他们看清回家的路了。

  我不解:“你们的骨头和你们回家有什么干系?”

  他们费了好大功夫向我解释:死在异乡的人,尸骨总要被送回故乡才能得到安息,死在异国的人,尸骨总要被送回故国才能安息。

  “没别的方法吗?”眼见那群白衣人始终没能找到我的骨头,我深怕自己要被困在这荒原之中,永远无法安息。

  “也有别的办法,就是将尸骨好好安葬,再立一块墓碑。”

  可这也得有人找到我那把老骨头,那可难办,我没法跟活人说话。他俩也很遗憾,然后一道儿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好在第二年,被蛇咬死的一位老兄脑子灵活,同我商讨之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办法:托梦。

  于是,我兴冲冲跑进一个白衣人梦里,告诉他我的尸骨在一棵树下。

  “可是,老兄,是哪一棵树呢?这里有成千上万棵树。”

  “呃,那是一棵长在河边的树。”

  “河边的树,那也有成千上百棵。”

  “你还记得其余特点吗”

  “没了。”我很不好意思地摇头,其实关于具体方位,我也记得不大清楚。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都很好,这几群白衣人没有谁再将小命丢掉。只有一个给狼咬断了腿,对此,我十分惭愧,希望弃轩别再派人到这鬼地方来。

  其实也不该再叫他弃轩,他是淮阳王,真名应当是刘钦。刘钦,这也是个很好的名字,如果能再看他一眼多好。

  我又想起那个遥远的春天,他在宴会上舞剑。如果那时他的恶鬼面具掉下来该有多好,清宛应当也会爱上他,我就不必在这里思念他们中任何一人。

  清宛,她会不会还在傻乎乎地等我?细细算来,我在这边,活了七年,死了六年,与她分别竟已有十三年,真是让人吓一跳。

  怅然间,我听见了招魂的铃声,是谁已经将我的骨头带回故国。

  这群白衣人还在荒原上瞎转悠,我那把老骨头,他们找了六年都没找到,又有谁能找得到。

  那一定是个陌生人,还是个汉人,偶然间发现我的骨头,被吓了一大跳,然后根据上面盔甲的样式,判断我是大汉的士卒,很好心地将我带回故国。

  我不知那人是谁,可永远感激他。可惜我不是个少女,否则就算做了鬼,也得以身相许。

  回长安时,杨柳依依,倚在我家墙角阴影里,听见一个挂在檐角招魂的铃铛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还有一个青年的读书声,他很认真地读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也不知他谁家的男儿,借住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