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烟_作者:杨煊(10)

2018-02-19 杨煊

  我笑着合起眼睛,点了点头,心想,随你怎么考我也不含糊。

  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腮,竖起右手食指点点我鼻尖:“你先别得意,我问的要是答不上来,可不会轻饶你!”

  我把脸一扬,笑着翻眼望着天上。

  景昀悠然望着一湖碧水,在亭中款款踱了几步,忽而开口,声音朗朗:“‘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这段文章,庄子以为水中之鱼是悠游快乐的,惠子是如何回答他的?”

  我眨眨眼,笑说:“惠子对他说,你又不是鱼,怎么知道鱼是快乐的呢?”

  景昀接着问:“庄子又是如何反驳的?”

  我想也不想,脱口就答:“庄子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懂鱼的快乐?”

  景昀笑着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瞅着我:“你在这儿学圣人看了老半天鱼,可瞧出什么名堂来了?”

  我一怔,低头瞅了瞅水里的游鱼,复抬头挑起一侧眉毛看着他。

  景昀呵呵一笑:“你那是什么表情?答不上来,可是要挨罚的喔。”

  “谁说我答不出?”我不服气地撅了撅嘴,“我看出——庄子只知鱼是乐嘻嘻的,却不知它也是脏兮兮的。”

  “哦?”景昀瞬间呆住,皱了皱眉,“此话怎么讲?”

  我嘻嘻一笑,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拿狗尾草指着亭下的鱼群:“它们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好像是挺快乐。可是它们吃喝拉撒都在水里,你说它们脏是不脏?”

  景昀不由失笑,用手轻轻敲了敲我的头,满面思索之状:“你这小脑袋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难道我说的不对?”我嘟着嘴瞪着他。

  景昀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沉思片刻,轻叹:“你说的极是,我竟从未想过这一点。”

  我得意地用手指哒哒叩着栏杆,垂头笑看水中,口里喃喃:“小脏鱼!”

  忽听景昀叹了口气:“人其实和鱼一样,身处污浊之中而不自知,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它们?”

  “啊?”我不解其意,惊讶地转头盯着他。

  景昀眉头深锁,面色沉沉,由不得开言解释:“人脚下踏着肮脏的泥土,呼吸着布满灰尘的空气,食用的是从粪土中生长出来的蔬菜和粮食,身上还有长年累月都洗不净的污垢。你说人和鱼是不是很相似?我们低头观鱼,一如造物主开眼垂视人世间的我们,我们觉得鱼类愚蠢可笑,岂不知人活得也很荒谬!”

  景昀垂下眼睛,静静注视水面,若有深思,忽而幽幽感慨:“鱼生于水,长于水,受制于水,这就是它们难以更改的宿命,也许,正因为不自知,所以才会快乐吧。”

  他的话我似懂非懂,我瞅着他只管出神。他转过身,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脸上遮起一片阴云,连眼神也变得暗昧不明,言语中隐着幽深的悲悯:“我真希望你永远也长不大……”

  可惜,我当时年幼天真,心地单纯,不明白他的深意,心中很有点不平,扭转头没好气儿地反驳:“萤火虫才长不大呢!”

  盈盈绿水映着我们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摇摇晃晃,我恍惚记起八岁那年,在清明皎白的月亮地儿,他也曾对我说过一样的话。那时我们的影子,也像这样,一高一矮,清清楚楚地映在月光照亮的地面上。

  ☆、受罚(上)

  我和景昀一面说着话,一面走出湖心亭,恰巧遇上一个婢女迎面匆匆走来。

  那个婢女一见景昀,神色立即拘谨起来。她先向我们端端正正地行了礼,然后恭声对我禀道:“太后传十一公主过去。”

  我一愣,太后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心里觉得很是古怪,不由惴惴不安。

  “所为何事?”景昀瞧了我一眼,少不得代我问了婢女一句,却连正眼也没睬她。

  “奴婢不知。太后正在庆宁宫等着呢,请十一公主快些过去吧。”婢女低眉顺眼,仿佛一架传声机械,小心翼翼地动着嘴唇。

  我垂头丧气地立着,脚下只是不肯走。要知道,素日我一贯不怎么入太后她老人家的富贵眼,心里琢磨着,她忽然找我去,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你怕什么?”景昀细细观瞧着我的表情,微笑打趣,“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