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噎住。
宣行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招呼山明过来坐:“你这是保护过度。”
山明却坐立不定,他烦躁地原地踱步,片刻,道:“我去找找,刺客堂许是还有余孽呢,罗金枝都没找到!”
宣行惊讶地看着山明:“刺客堂已是过街老鼠,你还紧张什么?舍弃所有人逃跑的罗堂主也算不得堂主,这群人本就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轻易就散,不比两年前道勋还在的时候,这不,师兄一恐吓,就全都招供了。”
刺客堂的现状山明比谁都清楚,却还是放心不下,他摆摆手,固执地转身往门外走:“待她回来,就让她在府内等我。”
宣行叹气,感觉自己的忠告都变成了耳边风。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无奈地翻着手中的书本。
被吵醒的苏明润正睁开眼睛,盯着大树下生长的几棵杂草出神,看着看着,酝酿出昏昏睡意,终于再次睡着了。
杂草路边生,郊外的山坡躺着许多永远离去的旧人,坟茔点缀坡上,大大小小的坟冢像身体上肿起来的疮痂,伤口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痊愈了,伤痕却一直都在。
寿终正寝、幼时夭折、中年而逝……送别不同年龄的人,心情一样沉痛。
山坡下靠路一旁,杂草悄然爬上几座新坟。
田晖站在两座坟茔前,仔细地辨识着墓碑上的字,南纱将点心菜肴酒茶一一摆在坟前,风吹得坟前的杂草摇摆不定。
南纱蹲在墓碑前,用手拔着碑前刚冒头的嫩芽,轻声道:“掌柜、夫人,我就要离开宁城了,异居案已查明真相,说起来,虽不算是真正完结,未能将你们的仇人全都绳之于法,但整座云梦宫,仇人如此多,又怎能一一捉尽呢……只能不断地努力,争取着微弱的生机罢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护着小晖的日子,也在无限缩减,若有一日,小晖愿意去云梦宫,我定会回来接他。”
田晖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南纱,不语。
南纱想起当日谈笑风生的场景,顿感心酸,她低头擦了擦眼角:“我记挂着一开始相遇的缘分,在这宁城的那些惶惑不安的日子,过着寻常百姓生活的你们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人生有时,总是难以概述,复杂得,无法一言蔽之。现在,在可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地休息吧,小晖如此聪慧,你们也不必担心……”
南纱抬手,摸了摸田晖的头发,对田晖温声道:“以后每年,就让苏太守带你来此处探望双亲,你的爹娘,他们会在天上保佑你。”
田晖回握南纱的手,稚嫩的话无比残酷:“天上是没有人的。”
南纱微顿,鼻子越发酸了:“相信会比较幸福。”
田晖伸手擦南纱的脸,童稚的腔调掷地有声:“那我就试着去相信……”
南纱将头埋在田晖小小的肩上,语气哽咽道:“我就是因为不相信,才一直这么痛苦,连带着,让身边的人也痛苦……”
田晖抬起小手,慢慢地拍着南纱肩膀,许久,南纱揉了揉脸,又恢复了平常淡定的神情,她站起来抱起田晖:“我们回去吧,告别已经结束。”
田晖搂着南纱的脖子,埋头趴在南纱肩上。
走在杂草丛生的回路上,肩上湿润之意渐深。
有时候难过得告诉自己,还不如彻底离开算了,如此懦弱念头的出现,是因为,没有真正心无介怀地去相信这个世界的善意。
从成为孤儿的那一刻开始,全世界的善意都已经被抽离,以后的日子里勉强维持的,也只是努力挣扎着虚假的幻象,悲惨的开始,总是有意识地走向悲惨的结局,若是不满,反抗的路上就总是心酸与苦楚。
但,未来总是有希望的。
只要坚持着。
坚持地相信,师父、师娘、小天、山明、师兄……渐渐地走进心里。
保护着自己认可的,才不至于毫无希望。
罗金枝希望的是江湖风云变幻,云梦宫希望的是风平云静,有对立,就总会相遇,下一次相遇,不知将是谁设置陷阱捕获谁。
或许是,能捉到更大的鱼。
南纱望着前路出神。
杂乱无章的风,和杂乱无章的草纠缠着,唱着荒草上死寂的歌。
未来,是在死亡的衬托才得以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