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看她还是呆坐着,先哭起来,说对不起小姐,先是哭什么二夫人走得早,留下小姐任人欺负,明明当年大姑爷在结伴游船的时候见到的是小姐,下聘也只是说求娶朱家的女儿,夫人一看是能攀上京兆尹家,就把大小姐嫁过去了,还说什么到时候等大小姐站稳脚了,再娶小姐做妾,娥皇女英似的,转过头也不知大小姐和她又使了什么手段,骗得大姑爷就立誓不再娶了,害小姐枯等这么多年,好年月都耽搁了,可见也是个没良心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接着又哭小姐黄花之身,品貌才情哪一个差了,年纪轻轻做人填房,而且那贝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嫖妓、□□哪个少了他的,先前的夫人就是被他气死的,小姐怎么能同意呢?
那女人终于说话了,两行清泪也到了下颌骨:好了,能抢走的姻缘就不是好姻缘,姐姐和姐夫相敬如宾,说明他们确实是天生一对,我真的嫁过去了也未必好。再说,到贝子家里,我是嫡福晋,还能苛待我啊,夫人说得对,我是高嫁了,以后见了面她还得给我请安呢,在家里吃了这么多年闲饭,白眼、指戳,我也受够了,嫁出去也好啊,这样我娘地下有知也放心。
老太太每天就看着那女人坐在小花厅里绣喜帕,她绣一会儿就停下来,葱根似得手在绸缎上摸着,衬得手指白得似霜,细滑如脂,贝子家里还是重视这门婚事的,喜服请了最好的裁缝来做,凤冠也是交由手艺最细致的铺子打,穿说那颗珍珠是老佛爷赐给老福晋的呢,那丫鬟整日往回传这些消息,也不知她是哪儿打听来的,现在又乐得不行,每日说什么大小姐嫁人,聘礼有半条街,小姐的聘礼都要堆满街了,到底是王爷府出来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姐嫁过去是不会吃苦了,再哄着贝子戒了嫖赌,在府里就是大功臣了,谁敢不捧着,到时候在生个小少爷,那主母的位子就坐住了,将来有享不尽的福。那女子总是是笑了笑,脸上露出两个小梨涡,眉眼也弯下来:你倒是精乖,话都让你说了。
梦里没有时间感,但根据古代人的习性,这大概也过了一个月吧,那女人被打扮得光亮,柳叶弯眉,杏核眼,上了脂粉的脸白里透红,煞是好看,鲜艳的红唇、绣工精湛的大红喜服衬得她皮肤白皙柔滑,头顶的凤冠上明珠的颜色润泽,表面均匀,一看就是好货色,不愧是新嫁娘,艳光逼人,宛若太阳,令人不能直视。来接人的喜婆也讲:小姐天人之姿,嫁过去定当夫妻和美的。盖上盖头,拜别父母,上轿走人,一路吹吹打打,满目的红色,脸也给映红了。射了箭,跨了火盆,手里的苹果也被捏得汗津津的,拜了堂,给领到新房端坐在床上,等得头昏眼晕的,帕子才忽然被挑起,是个眉目粗犷的男人,结识的身体,脸上有些青胡茬,一看就是身体底子壮的,两人吃了饽饽,喝了酒,便被男人一把抛上床了,剩下的就是让她脸热的事。
也许是想通了,或者是对新郎官映像不错,她在这家过得挺开心,贝子没有侍妾,只有一个通房,她做主给提成了庶福晋,可能就是没有爱情,反倒过得安生,她不嫉妒,他也不难受。新婚几个月,贝子也改了不少,还领了个差事做。眼见着日子就要好了,突然就爆发了义和团,城里的大家族死的死,跑的跑,他们也收拾了东西准备跑,可上头的命令下来了要求城内的满洲子弟都入军营去,训练好了要往京城里去呢。贝子去了,嘱咐女人和其他人想办法离开躲到乡下的宅子里去。之后就是一路兵荒马乱,一大家子人出来,走散的,被杀的,受伤的,最后到了乡下的只剩几个人了。
好在祖宗基业还算丰厚,宅院里有几个粗使的仆妇,仓里的粮食也都够,女人每日都坐在堂屋里等着,刚开始大家都满怀希望,可等了两个月也不见人来,他们也不敢跑回城里打探,就又等了几个月,最后城里估计是把那些起义的给镇压下去了,躲在周围庄子里的富户都开始往城里搬了,他们的希望也断了。
夜里两个女人相对坐着,桌上的红烛燃得只剩小半截了,烛火飘渺,一室的沉默,女人对府里的庶福晋说,爷可能是没了,回去也不知道做什么营生,你要是想走就走吧。对面那女人穿着月白色对襟衫,发髻松散得垂着,面上无血色,开口道,她能走去哪儿,在府里好歹还能落个脚,苦就苦着吧,都是命。若有若无的两声叹息,包裹了多少无奈和忧愁,女人盛满忧郁的眼还没鲜活几天就又恢复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