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这么久,估计是累了,秦峥换了个姿势坐着,用右手撑着身子,歪坐着:“也许他这个提议倒真的有点用,我在那边呆了两年,我妈妈来了几次觉得我好像是恢复了,本来想把我留在那边读商科的。但是我提出要回国考大学,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他们怕我再出问题,所以很顺着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这一家人就像房客一样相处着,不亲近,也不疏远,客气得刚刚好,我倒是很喜欢,自由了很多。那个房子,我是真的见过,当天天气特别的热,我手上的冰淇淋都化了,我们随便坐了一路车,到了终点站下来继续向着前面瞎走,越走越荒芜,然后就见到那栋房子了,我现在还记得那种土黄色的墙皮,被风沙打磨得看不清的红十字,当时刚好看过几部抗战纪录片,觉得那房子该是一家陆军医院,就一直这么记着了,后来也没有心情再去求证了。房子很简单,就是普通的病房,里面的东西早都搬空了,地下室里积满了灰尘,角落里散落着几只医用手套,和一把生锈的手术刀。因为害怕,我们没多久就出来了。后来我们按着原路返回了,到公交站台前,先去在加油站的便利店买了两瓶水和一点吃的,然后才上了车。一路上我们都很开心,边吃边闹,还说着明天继续坐车出去玩,结果下车的时候,我们两个都蹦下了车门,我表弟不小心摔倒了,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启动的公交车从身上压过去了,他的胸骨被压得塌下去,地上全是血,四肢和头还是完好的,他的眼睛一直望着我,像是在向我求救,我爬起来跑着去找人,等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也就是那时候,我知道了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小姨第二天就坐飞机赶回来了,她好像还没有入籍,所以回国还是很快的,我听到她凄厉地喊声和哭声,她质问我的父母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他,他们说话的声音时小时大,忽快忽慢,我躲在房间里靠着门坐着,只听到了几句,什么也是你儿子,听明白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了,他是我亲弟弟,他死了。对了,他叫江澄,和他妈妈姓。”
秦峥的脸色很冷淡,但周身的气息却很悲伤,江澄不仅是他的弟弟,更是他童年时期唯一的挚友,出身在他这样的家庭里,从小就没什么单纯可言,所谓的朋友不过是家族之间为了延续他们的世交而存在的友谊,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客套和虚伪,看似高朋满座,但做得都是些官样文章,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一种伤害,在他的人格和心理还没有健全的时候便被推进了成人的世界,去面对很多他想不通,也看不懂的人情世故,难怪在秦峥的梦里,他总是觉得孤独和冷。心理学界目前流行着一句好玩的话,万事赖童年,有病怪父母,乍一听是一种软弱,不负责任的说法,但从深层来讲却很有道理。
就容锦来看,人之初,性无邪,仅仅是无邪,并不分什么善恶。小孩子很简单,怎么想就怎么表现出来,比如他们会无意识地去模仿一些让他们觉得好玩的事,却不知道这些会给别人造成心理的创伤。又比如说一些孩子会撕掉蝴蝶、蜻蜓的翅膀,会毁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很多父母会觉得这是孩子天生性格不好,甚至觉得他们心中住着魔鬼。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会给孩子的心理造成伤害,这些伤害没有得到很好的抚慰,便会一直留在心底,跟着他们长大。
随着他们不断地接受教育,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一步步加深,他们会更倾向于把自己包装成外界喜欢的样子,他们温和、谦让、宽容,美好而有教养。而他们真正的本性却一直被压抑着,直到某一个契机出现,那些陈年旧事所带来的伤害,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突然爆发,就像是穿膛而出的子弹,破坏力是很惊人的。这就是为什么一个让人羡慕的人怎么突然就自杀了,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怎么会杀人,他们不是疯了,相反他们也许比我们更能看清这个世界。
看秦峥一直沉默着,容锦只好率先起头了:“那你为什么总是梦到在海里游泳呢?”秦峥听到这个问题,轻声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这个啊,那是我们在海南度假的时候,大夏天,每天都是电影里最爱出现的那种碧海蓝天,太阳像是要晒到人的皮肤里去,大家都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裤,泳衣,有时候椰子树刮来一阵风,就能勾起馋虫。我们都喜欢坐在沙滩上吃叶子,椰肉也很好吃,嫩嫩的,滑滑的,有些像果冻。吃完了椰子,就钻到水里去游泳,随着海浪漂浮。后面几天,我们学会了潜水,就时不时地背上气瓶潜下去,他游得比我好,像条小鱼似得在水草和珊瑚间穿梭,而我则慢慢跟在后面,有时候,我会抬头看看,感觉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经常会想,如果我们能穿过大海,去对面看一看多好。那个假期,我们玩得很开心,干净的天空,跳跃的光线把心里的烦事都赶跑了,只要一睁开眼睛就是一天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