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翎花耳里听着淙淙流水声,又听见他嗓音浅缓,如沐春风,她喉间乾涸感渐重,捧在手里的竹管更重,在他眸光注目下,她喝了自己带来的水,一口接一口,近乎贪婪,不一会儿,竹管内已涓滴不剩。
可是,她还是渴,恨不能一头栽进水光粼粼的泉润,痛快喝个够。
她也确实栽了,眼前猛然转黑,身躯一软,就要跌进水中。
一道劲力托起她,她什么也没瞧清楚?人已被放倒在阳光照射不着的树荫下。
「发、发生什么事?……」她没弄懂情况,刚还同男人说话,她饮着水,怎么现今变成她躺在荫影下,手脚使不上力气?有些发麻。
「你险些昏倒。」男人简单回道,拿她脖上毛巾打湿,替她敷额。
「昏、昏倒?」她脑子重沉,努力咀皭这两字……
呀,难不成,她终於发病了?和爹娘一样,也是瘟病来得又急又快,措手不及……
「你、你快些走,离、离我远点,越远越好……说不定我这也是瘟疫……」她没忘了要保护旁人,怕他同样沾染瘟毒,毕竟路人无辜。
男人似乎觉得有趣I笑痕深了些,也真宝了些。
「你这不是瘟疫,你是饿过头,又体力耗尽,才不支倒地。」他都听见她肚子打鼓的咕噜噜噜声,响亮得很。
「你是大夫吗?……」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发病了?我爹也是与人谈话中,突然身躯开始摇晃,
就……倒下去,接着是娘、姊姊、哥哥……我情况一样……一定是。」她喃喃说,双眼光采如黑夜暗去。
这孩子,家人全死於瘟疫吗?仅只她,幸存苟活。
看来身子骨并不强壮,理当难以侥幸除外,男人藉由替她擦拭手脸时,指腹滑过
她的细腕,她浑然未察。
只见随指腹挪经之处,浮现淡淡黑丝,随即色泽变淡,终至墨色尽褪。
他诧然,但情绪掩藏极好,表面不动声色。
原来,是如此特殊体贸。
他曾经……求之,而不可得的体质。
居然是在一个与他毫无关聨的黄毛丫头身上?小鹿般可怜的女娃,瞬间可憎了起来。
H尔还是快走吧……万、万一我真染上瘟病,你就太吃亏了。」
居然还担心起他的安危,想骟赶他走?
该说是善良,抑或……蠢?
「你呢?染上瘟病,不怕吗? 」
「……说不怕是一人的,到断气之前,受到的病痛折腾,肤肉溃烂,浑身恶臭……」她毕竟稚龄,脸龎恐惧鲜明,不懂如何掩藏?然而在恐惧之后,她竟还能笑,笑着说「可是,一个人被抛下的孤独,更可怕……」
一个人被抛下的孤独,更可怕。
这句话,他懂,刻骨铭心的懂。
「被大家当成妖物看,谁都不敢靠近,家人明明全死光了,我却没事……同喝一壶水、同吃一锅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染病嘛……要是我和他们一样,就能不被抛下,与爹娘一块……」她自顾自说起好孩子气的话,带了些心酸,可她神情淡淡,彷佛传达没脱口那几句--幸好,我这次应该是真的可以走了……
「两回见你,你都是这副半死不活又很期待的脸。」流露一股厌世气味,一股……死也无妨的扭曲豁达。这,倒令男人玩味。
才几岁的丫头,见过多少世事?像个老僧似的。
「……嗯?」她没能听懂,一方面头昏脑胀肚子咕咕叫,另一方面,两回?什么两回……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难得对周遭人产生好奇。
「薛翎花,翎花,箭尾羽毛……我大哥叫箭飞,我姊姊是清弦,爹本想再添一个,叫小弓,刚好凑齐一套弓箭……」谁叫她爹是猎户嘛I爱用生财工具替孩子命名。
「翎花。」他轻轻重复了一回,咀嚼她名字的嗓I放得很柔软。「你可还有其余家人? 」
「没有了……」本以为自己能淡然说出这三字,没料到,喉间仍是一紧,如遭刺鲠,字字撕扯。
孩子终归是孩子,心里委屈,眼眶瞬红,豆大泪珠滚落,哭声呜咽。
「全都没有了……被瘟神带走了……为什么这么坏丨为什么要害大家生病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