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那日,弋栖月瞧见,母亲的头发愈显花白,面色也有几分无神和怔愣,瞧见弋栖月来,竟是忽而笑了。
高傲的女帝见状,不由自主地便是膝盖一软,跪在母亲面前。
“娘,怎么这样了?可是谁人待你不周?”
弋栖月心下也想着,分明,她没有让人把之前的事情告知于母亲。
母亲看着她摇一摇头,却道:
“我只当你大年初二必会来瞧我,孰知你迟迟没个动静,我问他们,他们都是慌慌张张地跟我讲你事务繁忙,我只担心是他们糊弄我。”
弋栖月愣了愣,随后忙道:“母亲多想了,月儿一切都好,只是之前西国变乱,月儿出去了一趟,虽说打了个胜仗,但善后事宜也少不得的,这才耽搁了时候。”
母亲看着她,随即叹口气:
“月儿,你自小到大,每次跟母亲扯谎,说着说着都欢喜咬咬你那左嘴唇,这毛病至今也没个改观。”
弋栖月生生愣在了原地。
“娘临过年那几日心口总是发紧,想着似是外面有什么事,可是如今这世间,娘便只剩下一个你了,月儿,娘只担心是你出事。”
弋栖月眼圈红了一红,随后哑着嗓子道:
“月儿何尝不是只有娘呢?爹爹和兄长一早便……月儿早便只有娘了。”
母亲抬手抚了抚她的头:
“月儿怎会只有娘一个人?月儿是君王,月儿有江山,从前为娘只怕你一个女孩子担不得这江山,怕你疲惫,怕你力不从心,如今瞧来,月儿也是愈发的有个君王的模样。”
“你那死去的伯伯心狠手辣,却也是个不争气的,也就能算计到咱们家头上,事情一大便当缩头的龟,月儿,你可不能学他。”
弋栖月这边颔首。
心下却思量着,这是一直以来,娘第一次赞成她当皇帝。
“月儿,那些日子闹了什么事?”
弋栖月闻言一愣,随后也是沉了一口气——的确,她一直当阿娘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糊弄糊弄许也能过去,可是如今深深一想——
她的母亲,一个弱女子,却能在丈夫和儿子死亡、女儿被送离、娘家以谋反流放的情况下,孤身一人躲过弋擎天冰冷嗜血的屠刀,在佛前觅一处安稳之所,又岂会是平庸的?
弋栖月算是瞒不过了。
“娘,是弋鄀轩……举兵谋反,占了都城。”
弋栖月便小心地将事情悉数讲了,过分凶险的干干净净略过去了,只盼着在母亲听来,这故事不似那般惊心动魄。
孰知这边母亲听了,半晌无言,末了沉沉叹一口气:
“戾太子本也是那恶人唯一的孩子了。”
弋栖月明了,母亲口中的‘恶人’,便是先帝弋擎天,弋擎天杀了母亲的丈夫和儿子,毁了她的娘家,便是弋栖月和母亲,如今虽是活着,可也无异于虎口脱险。
因此,便是如今母亲日日礼佛,终究也无法将这血海深仇尽数洗脱了去。
“不错,弋擎天的妻儿至亲,皆已不在了。”
先帝弋擎天是一等一的狠心人,即位之后,总觉得自己的几个兄弟惦记着自己的位置,一来二去竟是悉数给灭了门。
而巧的是……
先帝弋擎天娶了个皇后,也是一等一的狠心人,诞下嫡子却非长子,自己又不得宠,她机关算尽,最后竟让弋鄀轩成为了先帝唯一的子嗣。
以至于如今,这夫妻俩双双落得这般下场。
“月儿,需记得,有因必有果。”
“弋擎天手上含冤的人血太多,如今遭致这般后果,月儿,如今你是帝王,娘知道帝王不易,可你切莫向他那样,正事做不来,畏畏缩缩,到了这等事,心却又黑又狠……”
弋栖月在一旁点头。
她知道母亲心里依旧恨着,这种恨不会因为岁月而衰减。
而她弋栖月,又何尝不在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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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北宫林里的桃花开了。
夜宸卿如今被封为‘容君’,也入了望湘楼,从窗内向外遥遥地瞧上一眼,便能看见一片灼灼的桃色。
过去的那一场劫难如若是一场梦,他记得分明,可又觉得并不真切,以至于如今坐在琴案旁,手底下流出来的乐音皆是不成曲。
刘公公忽而扣门而入,行了一礼,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