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启那颗焦虑的心,渐渐恢复平静。
源静第一次见到桓启,是在洵都圣母庙的讲经大会上。她本不是个喜欢辩论的人,因为受到了邀请而到了大会现场。那时候,离神女濋留的葬礼并没有过去多久,翕教上层的氛围便不一样了。
一个年轻的巫师出面,含沙射影批评神女濋留,源静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一般人不敢这么做,那年轻巫师一定是受人指使,如果放任他信口雌黄,一定会损害已故神女的威名。源静决定站出来,她是从教义教规上驳斥那年轻巫师的,引用的都是无可辩驳的“圣言”,逼得那年轻巫师哑口无言。
这是公开的讲经大会,听众很多,有听出味道的,无不愤怒。因为源静赢了,这才将局面稍稍控制,主持讲经大会的年长巫师也出面和稀泥,又送源静体体面面地离开,才避免口舌之争变成拳脚之斗。
在离开的时候,源静向支持已故神女的人们微微致意,目光在一张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稍作停留,就像无意中看到美好事物那般多看了一眼,然后从容离去。
桓启注意到那片刻的注视,他大喜过望。
关于那场辩论,洵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已经惊动了病中的神燚。桓氏的长辈都在分析神燚的态度,桓氏是靠汜留回来的,站在汜留这边是有情有义,只是人们更喜欢识时务的。桓氏长辈在是否支持的汜留问题上犹豫着,自然不会让桓启与已故的神女发生联系。
所以,桓启勉强压下了内心的狂喜。除了派系问题,还有一个桓氏长辈不能接受的条件——源静比桓启早生了好几年,这年龄上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过了十天半月,桓启有了独自一人出门的机会。他已经打听到源静的栖身之地——洵都城南边的一个小神庙。因为洵都城内的变化,喜欢宁静生活的源静选择主动离开。
那是一个乡下地方的偏僻神庙,本名已不可考证,因三十多年前得了一帮信徒的捐赠而重新修缮,故名“廿人庙”。因这小神庙常弄些义诊,香火也日益旺盛了。
桓启找到廿人庙时,已是傍晚,夕阳余晖落在大地上,拉出骇人的长影子。那简陋的庙门给落日余晖一照,更显破落。
廿人庙很小,只有一间大殿和几间小屋,主事的是三十多年前募捐的老巫师,即现在聋了一半的庙祝。源静是廿人庙三十多年来第一个新巫师,还是个女巫。
桓启步入神庙中,便瞧见一个身着旧巫袍的老巫师坐在台阶上,他赶紧上前行礼,报上姓名,称“路过神庙,欲进香”。老巫师听了,便引桓启入大殿,那烟火缭绕的景象令桓启微讶。
殿中供奉的不是圣母,而是鲜为人知的一位神尊,桓启对那位神尊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名字。拜了神,上了香,献了供礼,桓启便称“天黑路远”,欲借宿一晚。
老巫师面露难色,这时候,源静从外边进来,说“饭已经好了”。她只是淡淡地瞧了桓启一眼,点头致意而已。桓启却一颗心砰砰直跳,幸好他还能掩饰住。
老巫师见源静来了,便询问能否让桓启留宿。源静道,全凭师父安排。原来,她竟已拜了师。
桓启更是惊诧,他知道源静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除非已经下定决心,否则谁愿意在这种穷乡僻壤过一辈子?
老巫师道:“既如此,就请桓大人委屈一晚。”
对于已经习惯洵都城里生活的桓启来说,廿人庙确实简陋了些。那普通木材做的粗糙木板床上,铺着小户人家才用的被褥,只比桓启被流放时的好些。但想到这些是源静亲手布置的,桓启便无法真正嫌弃。
他想起一身素服的源静端来简单饭菜时的情形,忍不住露出开心的笑。源静记得他,记得他是那个桓氏嫡系,记得他的名字。因为这个,那“粗茶淡饭”也有了不一样的味道。桓启自然没有考虑另一个问题:源静是神女濋留的伴读,巫族出身的伴读常常担任各种杂役,源静的厨艺也就与众不同了。
只是源静始终淡淡的,并不曾多说什么,也就没给桓启搭讪的机会。
当晚的月亮很好,桓启睡不着,披着衣服走到院子里,看到源静房间的烛光照出一个放大的人影。看样子,源静是在读书。
“臭小子,这里不是花前月下的地方。”
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桓启知道那是老巫师的声音,他慢慢转过身,道:“您误会了,在下明天就回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