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启暗自高兴,他能稍微为源静做点什么,便很高兴了。这种事不求对方知道,回报什么的,也不在考虑之中。
这些日子里,洵都暗流涌动,桓氏想要复兴,必须做出选择。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丁,桓启参与了这个关于桓氏未来的决策。
当桓启说服长辈们站在汜留这一边后,他不由想:若是神女濋留还活着,源静定然不必去受这份罪。以神女伴读之尊,也不会如此。不过一个神女之位,却与多少人的荣华富贵息息相关。
不久之后,桓启得到消息:廿人庙成为翕教登记在册的众多神庙之一,但是,老巫师过世了。老巫师过世就意味着源静要一个人支撑起整个廿人庙,桓启恨不得马上去那儿看看。
老巫师就地办了葬礼,洵都派了巫师过去帮忙,桓启一时没法脱身,亦不敢在此时轻易出头,只好忍耐着。等事情过去,桓启才寻了一个出去的理由。
神女濋留之死是翕教讳莫如深的话题,远离洵都的人们却在神庙之中毫不避讳地聊起来,而且暗指源静作为神女伴读失职。
“这样的人如何能在廿人庙主事?”
桓启听到了这句话,他相信源静也听到了这句话,但源静什么都没说,继续为人把脉。立在庭院里的人更加猖狂,便又口出狂言。
“你们可知妄议神女是什么罪名?”
桓启干咳一声,冷冷开口。
翕教极重上下尊卑,从不许以下议上,一般人也不会犯这个忌讳。这些人有恃无恐,怕是受人指使,再加上源静又是个不喜与人辩驳之人,只怕会会毁了源静名声。而桓启是个洵都来的外人,自然有些威慑作用。
果然,此话一出,他们便不再说话,灰溜溜地走了。
源静仍是淡淡地,桓启瞧了,竟觉得该如此。这二人各自怀着心事,谁也不料这竟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桓启第三次去廿人庙,是几个月后的事。那时洵都附近的村寨发生了瘟疫,死了很多人,洵都城人心惶惶,先是宵禁,不久之后连白天也关着城门。几个月时间过去,瘟疫才渐渐得到控制。
桓启急着去见源静,还有一个理由。在发生瘟疫这段时间里,桓氏尊长为桓启说了一门亲,双方的长辈都觉得好,就这么定下来了。婚期在瘟疫结束后定了,在这之前,桓启想去见见源静。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他只想看源静一眼——也许是最后一眼,从此仍是陌路人。
廿人庙出奇地冷清,桓启有个不祥的预感。他推开简陋的大门,里面是个曾经见过的老者。那老者说,源静在在救治病人的过程中染疫,不治而亡,因为正是在瘟疫最厉害的时候,丧事办得极匆忙极简单,洵都派人过来善后,委托他这个老头暂时帮忙照看神庙。
桓启听后,怅然若失。他乘兴而来,怅然而归。
有人说,源静在神女濋留死后萌生去意,所谓不幸染疫不过是有意而为之。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只有源静自己知道了。
裔昭用一种略带惆怅的语气说完这段,然后就有人来禀报,说晚饭准备好了。裔昭便要领着小徒弟去用饭,谁知小徒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担忧道:“师父也会去得这般突然吗?”
她说的是裔昭是否会像源静那般突然离去,那流露出来的满满担忧十分真挚,看得裔昭心生罪过。
在翕教看来,世有阴阳二界。阳界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死即托生阴界;阴界之人,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死即托生阳界。连接阴阳二界的,乃是八百里往界山,惟此山中人,可超脱阴阳二界之生死,与天地同休,与日月同寿(神尊乃神明,不受阴阳界生死循环之限)。
在阴阳两界中,死去的人需要火化肉体皮囊,其灵魂才能被巫师引导升天。若没有火化或没有巫师引导,逝者之魂将在原地徘徊,最终忘记自己从何而来,欲往何处而去,直到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脱。
按这个说法,翕教之人并不用担心“生与死”的问题,因为他们在实际上是“永生”的。真正需要担心的,是葬礼能否按照教规办,以便获得下一次生命。
裔昭以为这个道理可以安抚好小徒弟,便说了说,眼见小徒弟似懂非懂,她只好又道:“人生一世,有生便有死。死,不过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徒弟仰头道:“师父也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