裔昭这才明白,小徒弟担忧的是她会突然返回往界山,而不是生与死的问题。她活得太久,像一个不会“死”的神,翕教上下已经习惯这样一个神一般的大祭司,也就渐渐就忽略了大祭司也会“死”这件事。她虽然也曾意识到这个问题,却总是假装不知道。
看师父不答,小徒弟又道:“师父,如果人只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那不就等于没死?既然没死,我们又为何悲伤?”
裔昭看看小徒弟,淡淡道:“悲伤只是人之常情。人既然知道如何笑,自然也该知道如何哭。”
☆、神炽之死(一)
星际隐没,大地陷入一片黑暗,这是距离光明最近的时候。负责昭明神宫事务的大巫蓝徽已经无法保持一贯的从容,他焦急地望着神宫正门的方向,来回踱着步子。
昭明神宫已经发生大事,这不是蓝徽能够处理的。翕教最有威望的人是大祭司裔昭,只有她才能力挽狂澜。
还没有到开门的时间,昭明神宫的大门却缓缓开启,露出宫内森严的模样。守卫宫门的黑衣武士单膝跪下,齐声道:“恭迎大祭司回宫。”
马车一直驶入昭明神宫,这是大祭司裔昭的特权,几百年来只有这一位大祭司得到了这样的权力。这不仅仅是荣耀和地位,还是无尽的责任和无时无刻都需要扛起的重担。
大祭司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蓝徽连忙上前迎接。
“属下蓝徽,恭迎大祭司回宫。”
他虽然还没有恢复一贯的神色,刚才的焦急已散了大半。现在已经有地位更高的人出面,他只需要跟在后面表示支持。
一个年轻女巫将车帘卷起,大祭司裔昭便从车厢里缓缓出来。大祭司年过花甲,容颜却不曾随着年龄而去,少女时的风姿,可想而知。也正为此,一些见过大祭司的人未免会将大祭司视为神明一般的人。
蓝徽跪在地上,并不敢抬头,这是很多教徒见到大祭司裔昭时的表现。数十年的积威,让裔昭不怒自威。更何况,发生那样的事,他有失职之罪。
“起来吧。”
大祭司由年轻女巫搀扶着,缓缓走向当今神尊的寝殿。上一代神尊神熺突然离世,年仅十岁的神女继位,号为神炽,裔昭以大祭司身份代理教务。两年前,神炽大婚,裔昭渐渐交出权力,退居幕后。
蓝徽战战兢兢地跟在大祭司身后,大祭司已经预备着完全退隐,在这种关头却发生这样的事,外界还不知会有多少流言蜚语。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并没有杀绝死净,万一起来闹事,可是不得了。事关翕教命运,蓝徽已经不敢再揣测下去了。
从马车停下的地方,到神炽的寝殿,不长的距离,蓝徽觉得分外难熬,因为大祭司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大祭司一向是个不可捉摸的人,当年神熺还在,尚可有一个人凌驾于大祭司之上,大巫长老们不必总是看大祭司眼色行事。现在,现在掌权的人难呐。
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神炽的丈夫崇穗,伴读荣翎、宣玟一齐跪在地上,烛光照应着他(她)们年轻的脸庞,那毫不掩饰的惶恐在大祭司面前展现。
“起来吧。”
大祭司淡淡地道,她径直往神炽床边走去,将一众人晾在了原地。
崇穗等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站了起来。甚少有人敢说大祭司的不是,就算大祭司冷落了他们,那也是一种荣耀。
神炽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年轻的脸庞充满朝气,现在却如睡着的人一般。裔昭将神炽的手腕从被子里拿出来,把脉,久久不语。
寝殿中静悄悄的,这种安静令人不安。黑夜渐渐散去,曙光初现。
“昨晚,你们做了什么?”
大祭司终于发问了,她语气淡淡的,就像漫不经心的询问。
崇穗等人犹豫着,最后,是出身巫族的伴读荣翎站了出来。
“回大祭司,昨晚……”
她仍有些犹豫,花了些时间来增加信心,“昨晚,我等擅自请神,请大祭司降罪。”
荣翎立刻跪了下去,把头埋得低低的,崇穗和宣玟也赶紧跟着跪下请罪。
“请神”在翕教是常见的仪式,但只在重要的节庆或发生要紧事时才会为之,而且需要道行高深的巫师主持,一般人是不允许涉足的。在昭明神宫,“请神”之禁尤为严厉,但这些对于已是最高领袖的神炽而言,是没有约束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