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老笑了笑。“我不是瞎子。”
我甘冒大不韪指出:“但你年届退休。”
“还不至于看不见你心思飞往它方。”
“何方?”我笑笑地。
他亦与我比诈。眯着眼:“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天大的笑话。我揶揄:“不知你退休后是否打算开一间作文班。”
“不,我将转战本公司高级顾问。”
不打算继续闲扯,我道:“这件案子还要不要继续讨论?”
他瞥我一眼。“你心思回来,还有什么不能继续。”
是,我们继续。
“小戈。”才说继续,他又打岔。
“何事?”
“终有一天,你要爬过我这位置。”
我曰:“当然而且不需要很久。”戈洵美不是甘心居于下位的人。
“追求情人可也有这样的勇气?”他眼露精光。
这人知我太深,我且回避一避。“要看此人是否值得。”这回答,我自认十分得体。
“年轻人……”他话未说完,似也不打算说,仅是哈哈大笑。
我到很多年以后还记得此君的笑声。
后来,这位仁兄果然退休,却不转任公司顾问,转行开了一家国小作文班,自得其乐,不在话下。
同在一家公司捧人饭碗,只有两个可能让我们永远不会再碰面,一是我离职,二是她离职。
我方晋升,她方入门,离职的可能在短期内微乎其微,因公司规定新人即使是试用,至少也需做满两个月。
这天下着雨,我的车送去维修,一时兴起,搭公司的交通车下班。
一上了车,找位子就坐,许久才发现一道紧盯着我的目光。
我微笑地转过头,与那道视线接触。
好一双含嗔带怨的灵灵大眼!
那张红菱小嘴吞吐着说:“你坐到了丽娟的位置。”
“什么?”
她困窘着,艰难但不嫌麻烦地又重复了一次:“你坐的这个位置是丽娟的。”
这次我听懂了。“我不晓得交通车的位置是固定的。”不与此女争位,我站了起来,就站在原来座位的旁边,一手扶着椅背。
下班人潮陆续散去。
车开了。
她口中的“丽娟”一直没有现身。她身边的位置也就空着。
整个车厢里的座位都被坐满,只剩她身边这个“丽娟的位置”没有人人坐。车子开动后,我瞥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
她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本旧杂志,一副很专心地在阅读着。
我趁机打量她。她左踝上那种臭臭的药布已经拿掉,换上一块像是金丝膏的东西。身上的一件暗灰套装像极了窗外乌云的颜色,不知是衣着的关系还是怎样?她的脸色也灰蒙蒙的。
车内有同事认得我。“洵美大哥,你怎么不坐?”
如果全车的人都坐着,只有一人站立,此人难免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没有我的位置啊,我平常又不坐交通车。”
然后,乘客们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她身边的空位上。
我清楚看见她的耳根微微泛红,但我视若无睹,不动声色。
“咦,你面前不是就有一个空位吗?”
“啊,那是”丽娟的位置“。”
我话才出口,便有人道:“丽娟今天请假没来上班。”
“是吗?”
我见她的手颤抖了下,那本杂志的书口都要叫她给捏烂了。
某位同事热心地补充:“我跟丽娟同部门,她请了一个月的产假。”
眼前女子她唇色泛白似死人。
我俯首询问:“那么我可以坐下喽?”
“当然,请坐。”这声音听来居然有点咬牙切齿,希望我不是招惹到一个女煞星。
我笑盈盈地在“丽娟的位置”坐下。
落坐时,我的肩碰到了她的肩,她似受惊小鹿,立刻避得我远远的。
一把湿伞挂在窗沟,残存的雨水顺着伞尖滑下,一滴、一滴,让我不自觉又注意起她的脚。
原可以不搭理对方,坐到下车。
却仍是问了这么一句:“脚伤痊愈得如何?”
她目不转睛,轻声道:“不要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