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呆,怎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就那么令人发毛呢?
简直就跟朝廷上那些酸不溜丢的文臣没两样啊……雷敢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我,嗯,在下,学生,”他都快被自己酸哭了,舔舔唇,僵硬道“晚辈叫阿敢,见过伯父大人。”
“哼!”卓老爹半点不领情,吹胡子瞪眼睛地别过头去。
雷敢眼神一黯,卓三娘心下一抽,忘形冲口而出——
“阿敢是我朋友。”
“什么?”
“什么?”
两个男人又同时朝她怒目瞪了过来,一个惊恼,一个委屈……
她心一突,呐呐道“我、我受不得人吵啊,你们、你们自己控制一点。”
“是极是极!”卓老爹首先回过神来,得意洋洋地对着雷敢昂起下巴,“我儿受不得人吵,郎君请回吧。”
雷敢满心满肚小别扭,可也心知粉团儿今儿几经波折定是体力不济精神不好,自己心疼她都来不及了,又怎么舍得叫她为难?
“你好好看顾着自己的身子,我明儿就来看你。”他眼神温柔了下来,依依不舍地低声道。
“知道了。”她心暖如酥,嘴角浮起笑意。
卓老爹在一旁虎视眈眈,直到那马车和高头大马消失在街角了,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我儿——”
咦?女儿哪儿去了?
——而另外一头,许是因为伤离别太心酸,又因遭受伯父白眼太无奈,雷敢驾着马越想越不爽,新仇加旧恨齐齐涌上来,终于憋不住掉转马头,怒气冲冲地冲到定国侯府去胖揍了完颜猛一顿。
被迫躺在榻上养伤了七八日,卓三娘觉得自己都闲到快长草了。
偏偏一个阿爹紧张兮兮,成天拿她当易碎的黎祁(豆腐)看待,另一个每每被阿爹驱赶却仍殷勤上门的阿敢,则是活似填鸭养彘的搬来了小山般的鲜物干货……
丢进后院就跑,被阿爹的大扫帚追着打时,还不忘嚷嚷“粉团儿我明日会再来的啊啊啊啊!”……
这是让能人安心养病的好环境吗?
“唉。”她揉了揉抽痛的鬓角。“况且我明明已经好了啊!”
“我儿,来喝汤了。”卓老爹兴冲冲地捧着一大碗泛着油气焦味儿的物事进来,热切地送到她面前。“试试阿爹的新手艺。”
看着大碗里死得好不瞑目的鱼和乌漆杂八的参须、鲍干,她真的想哭了,抖着唇道“阿爹,求求您别再糟蹋……别再下灶了好吗?女儿已经能下床做饭,您、您也该君子远庖厨了。”
阿敢送来的山珍海味干货鲜物,都是外头捧着银子也买不到的上等食材,阿爹却能拿这些乱炖成一大锅,还乐颠颠地端来求吃求夸奖……卓三娘屡屡见着头晕目眩,肉痛心疼得要命,只想把那些珍物统统挖坑藏起来,并且把阿爹踢到前头去顾书铺!
“我儿伤得这么重,可得好好养个一年半载的,你放心,这庖丁之术阿爹已经摸索出心得来,不敢说精通,却也略懂略懂了。”卓老爹慈眉善目笑吟吟地道,“来,尝一口。”
她眼睁睁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毒药……呃,补汤逼近嘴边,冷汗直流,依稀彷佛可见自己这十六年来的前半生转瞬在眼前跑过,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失声啊了一叫。
“阿爹,女儿昨晚梦见阿娘了!”
卓老爹手抖了下,眼眶迅速红了。“你、你梦见你阿娘了?”
“是啊。”她心虚又愧疚,眼神乱飘地小小声道“我梦见阿娘……腾云驾雾而来,面色若玉,巧笑嫣然,说……说想阿爹为她抄十卷《道德经》于太上老祖前化了,以积功德。”
无量寿佛,太上老祖爷爷,请恕弟子为救性命故,不得不假借您的名义一回,施那“围魏救赵”之计呀!
“阿爹马上去抄!”卓老爹心神激荡,热泪盈眶,嗷叫一声后就立时跑走了。
“还好,还好。”卓三娘一脸余悸犹存,庆幸“虎口逃生”。“《道德经》共八十一章,计五千字,足够爹爹抄上几日了。”
况且阿爹只要一头钻进书简里就再不知外头岁月几何的,趁这些时日,她可偷偷下榻到前头将闭门荒废了好些天的生意又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