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她,最担心的竟是自己会不会因被惊雷吓死而被稗官野史记载,成为后人的笑话。
彼时的她,不过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这样的天气,又是深山老林的,西厢的那两个丫头不知会不会怕?
左右养不出睡意,她便提灯去了西厢。青衿那丫头虽心性天真,但却是知轻重能担事的,她知晓仆役守夜时有留灯的规矩,青衿更不会将这种小事抛之脑后。故而当她见到昏暗漆黑的西厢房时,当下了然——两个小丫头皆被吓着了。
大长公主向床榻看去,见穆清眉眼郁结,神情苦楚,鼻息亦愈来愈粗重。不禁蹙眉,她放下灯笼,命青衿让开了位置,自己坐到床头,抱起穆清的身子,伸手轻轻捂住了穆清的双耳。
穆清果真渐渐静了下来。
一旁的青衿看得目瞪口呆:“可要……要唤醒公主?”
大长公主凑过身子,看见穆清渐趋平和的面色,微微摇首,轻声道:“不必了。”
只是未过多久,穆清又唧唧哼哼了起来。
大长公主垂首,看着怀里的年轻女子,心底竟蔓延出一股子怜爱与愁情。想了想,她脱去鞋袜躺到了穆清身侧,搂着穆清,对青衿吩咐道:“今夜我便歇在这儿了。”
青衿讷讷颔首,见穆清不再梦魇,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灯盏,悄悄退出了内室。
去岁夏日周墨闹出的事与中秋宫宴的始末,她都知晓。从前她还觉得穆清的性子不想舒窈那个怯懦的幼弟,却有些像老友青徽子。如今莫谣之名恢复,穆清果真是从华蓥出来的。她的傻孙子,不期然竟娶了个华蓥的娘子回来。
裕阳大长公主将手放在穆清背上,缓缓拍着。看着穆清姣好的容貌,不禁叹了口气。她的长女不及三岁便夭亡了,生下儿子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大爽利,便未再有孕。儿子不比女儿贴心,午夜梦回之时,她亦常常想,若是女儿顺顺当当长大,她不会逼迫女儿诵读《女戒》《女则》;十三四岁的时候,她会看到女儿含羞带怯的模样;再大一些,她要为女儿挑选京中最好的儿郎作夫婿……
若是女儿还在,可否也会像眼下的穆清,在梦魇的时候静静地窝在她怀里,等着她哄她?
这时穆清往她怀里蹭蹭,嘴中却喃喃:“阿远……”
大长公主失笑。穆清想的哪是母亲,分明是心上人。
只是未过片刻,穆清又揪住了她的衣襟,轻声唤道:“阿姆……”
片刻失神,心中柔软。
大长公主轻轻揉了揉穆清的手,安慰道:“祖母在这儿,阿谣不怕。”
……
天还未亮,裕阳大长公主见穆清终于沉沉睡去,即便无了她的怀抱,亦不再闹腾,便悄声出了西巷内室。
青衿心中担忧穆清的情况,又不敢冒失打搅大长公主歇息,几乎一夜未合眼。此刻见着大长公主出了屋子,她睁大了双眸,欲俯身行礼,却被大长公主唤住了。
大长公主拍拍她的肩胛,朝内室望了一眼,轻声问道:“丫头的梦魇来得蹊跷,从前有过么?”
青衿颔首:“去岁夏日的时候公主几近夜夜梦魇,不过年前已好了。不知为何昨夜又犯了。”
闻言,大长公主托腮沉思片刻,颔首道:“我知晓了。你进去守着吧。”
提灯走回主院,她心中不免又开始思量。
穆清的梦魇果真不是被惊雷所吓。被关入偃月行宫前她曾被人设计推下了曲江池,想来是梦里听见雨声,想起了那时的场景。只是以她的心性而言,曲江池溺水不足以刻下如此深的印记,致使她夜夜梦魇。怕是在偃月行宫里受了大苦,心中留了阴影。
太子姜怀信竟能由着太子妃如此胡来?啧,果真缺了些帝王风度。
不过眼下这些事均无需她忧心。她不过一介区区山间小老太,最该忧心的,阖该是宋修远与穆清何时给她生个有趣的小重孙才对。
她瞧得出来,比之去岁,今年孙儿孙媳彼此间情谊更深。抱小娃娃的日子,想来也快了。
思及方才穆清糯糯唤着阿远时的模样,大长公主失笑。她的梦魇哪是自个儿好的?分明是被宋修远的戾气吓跑的!看来她再将穆清留在归云山,就真的要成那打鸳鸯的棒子了。
“阿茴!昨夜风大雨大,又落了那么多道惊雷,你去了何处?”大长公主还未推开门,便听闻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内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