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仿佛又要落下,可画扇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它。她只是专心追随着前头那个背影,好让自己千万千万别被拉下。
不多时,云心便消失于一扇狭窄的小门内。而画扇却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原本漆黑的房间里亮起了微弱的烛火,她才越过门槛,扶着那扇已布上薄尘的木门,颤颤地走进这隅狭小的隔间。
跳动的火光中,画扇仍然辨不出方向,只觉一踏进这房中,汤药的苦味便扑鼻而来。可这药气却又不甚浓重,比起当年娘病重时家中每日那烟熏火燎的气息,此刻这袅袅之气里仿佛还能嗅出几分清香。
许是静妤才搬出去没几日,所以这煎熬的药味才尚未散尽罢。这么一想,画扇的心又揪着痛了起来。她逼迫着自己别去想那个姑娘面色苍白的痛苦模样,然后拼命压下喉中愈演愈烈的哭喊之感,只是皱着眉轻声问道:“她在这儿住了很久吗?”
“其实也不过就十来天罢。月初的时候,府上来了一位带着圣谕的大人,还带着许多官兵,说是老爷犯了事儿,而那铁证便藏在家中。老爷少爷全为杜记那桩大案去了京城,府里只剩下女眷,自然也没人拦得住他们。”云心提着烛灯立在高高的床栏旁,也不掀开帷幔招呼画扇坐下,只是低声絮叨着,“当时这群人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也不知怎么的,他们就从姨娘的屋子里找到了一本账册,且当着夫人的面细细翻看了好一会儿,结果当场便把夫人吓得晕了过去。”
“那本账册上写着黄大人贪赃的记录,这一查实,不但高升无望,怕是还要重罚呢。”画扇的双眼紧盯着面前那不够明亮的火光,瞧着瞧着,那火焰中仿佛熔出了一把钥匙的形状。那把黄铜钥匙是自己亲手交给爹的,只要管事儿的不是蠢材,找出账册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是啊。没过几日,少夫人从京城寄来了急件,紧跟着,老爷和少爷入狱的消息便传了出来。可不知为何,正是从收到少夫人信笺的那一日起,夫人就跟着了魔似的打骂姨娘,把她关在屋外淋雨,连饭也不给吃上一口。姨娘的身子骨本就瘦弱,来府上这几个月也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如今这么一折腾,可不轻易就垮了么……”丫头的声音越来越颤,说到后头索性低下头抹起泪来。
烛火斜斜地映在朴素的床幔上,模模糊糊地映出巨大的人影。画扇侧目凝视之,试图分辨出影子的边界,可努力了半日却发觉一切仍是徒劳无功。她还是止不住地想着那个曾躺在这帷幔背后的姑娘,想着她有多痛苦,想着她有多绝望。
想着想着,画扇便忍不住想伸手掀开那幔子瞧上一眼。便是看看她曾经睡过的床褥也好啊。
可还未待那双指尖长茧的手触到床帏,云心却先伸手将她拦了下来:“姨娘才刚睡下不久,姑娘若掀了帘子吵醒了她可不好呢!”
☆、相依(4)
后来,画扇将云心拉到屋外,才算是将整个故事听了个明白。
黄夫人虽恨煞静妤,可折磨几日后便无心再搭理她了,毕竟圣旨在上,赶紧收拾东西去别处安家才是正经事儿。为了不碍着夫人的眼,云心便将静妤搬来了自己屋中,可又没银子请郎中看病,只得随意煎了些旧日里剩下的药材来调养调养身子,也不知是不是真有用,好歹瞧着像长了些精神。
可是好景不长,药材通共就剩了那么点儿,才煎几顿便又没了着落。且那几日里,家中厨娘采办们也走得几乎一个不剩了,黄夫人当然也不会管他们饥饱,可怜云心早把银子都寄回家了,而静妤从来就是个清寒人儿,于是两人每天只能指着些冷馒头冷粥度日。眼见着本就病重的姨娘一天天消瘦苍白下去,丫鬟的心里头也苦,可却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家里头的境况也是日日等米下锅,若是耗在黄府非但挣不得半钱银子,还得倒贴上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积蓄。
“还望赵姑娘别恨云心才好。若不是姨娘一直念叨着姑娘会来,光是维持这看不到头的悲惨境况,云心恐怕也熬不了几日罢。”
嘴上说着想丢下,可丫头的眼却仍时不时瞥向屋内。画扇不免感动,她一把拉过云心扯着衣角的双手,言语中简直似亲姊妹般热络:“画扇感谢姑娘还来不及呢。若不是云心姑娘的好心肠,画扇今日便再见不到妹妹了……”
然后画扇便道出了被黄夫人欺骗的始末,云心听罢只是摇头。不多时,二人便商议定,待天亮了,画扇就将静妤悄悄带走。眼下这黄府已然成了一座空壳,任谁都只管自己逃命,哪里还有人会留心她的死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