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是有人来了。洛生放下杯子,正了正身道:“约定时辰已到,可否邀杜老爷和杜公子出来一见?姑娘既知在下名姓,想必贵府已经看过名帖了。在下受家父知府大人所托前来询案,还请姑娘知会一声。”
哪知这姑娘竟一屁股在厅堂正位上坐了下来,也不叫人来,而是旁若无人地拿起茶壶自斟自饮起来:“杜老爷这会儿正在各家米行间巡店呢,每日这个时辰他总不在府中。杜公子前几日便下江南采办去了,据说那儿的农户种出了上好的红粳稻米,这一去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了吧。再者——”姑娘的口气里满是戏谑,“就他这宁在牡丹花下死的性子,说不定就恋上个秦淮美女,然后大半年都摸不着人影了。”
“这……”洛生觉着自己被活活噎着了,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沉吟片刻,他敛了敛神色道,“今早送来的名帖上,提及了在下会于午后前来商谈要事,杜老爷既然收下了名帖,此刻又为何不在府中?难道是不把知府大人放在眼里不成?”
“喂喂喂,话可不能这么说。你那名帖是我收下的,这会儿我也如约来听你询问了,齐公子可不能随意编派我们的不是呀。”姑娘的话说得大大咧咧,丝毫未觉得有何不妥。
“名帖是你收的?”洛生这下可真是摸不着头脑了。这杜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丫头到底懂不懂规矩?“我要找的是杜老爷,谈的是正经案子,怎可由姑娘代劳!”言罢起身,转头欲走。
“我怎么就不能代劳了。”姑娘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轻盈地从高背椅子上跃了下来,亭亭立在洛生背后,“难道杜家大小姐的话是不作数的么?”
大小姐?这丫头居然是杜家大小姐?洛生几乎弹眼落睛,转过身去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简单的装扮,别说没有别家小姐那满身的绫罗绸缎、珠环玉佩,就连发髻间也不见繁复的花样,甚至连簪子都没几支。而且这谈吐这举止,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温婉的模样?看起来连我们府上的静妤都比不上吧。
“你果真是杜家大小姐?”虽然确实听闻过杜家有位小姐,但看着眼前这丫头的样子,洛生实在是没有底气。
“看来出乎了齐公子的意料啊。”少女笑靥如花,亮出了仿佛不止一次这般耍弄过别人的欢颜,“我叫杜瑾夏,杜记未来还望齐公子多多关照呢。”
“呵呵……在下齐洛生……”洛生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心底却暗暗恨着,这究竟是谁关照谁啊。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吧。“既然是杜小姐,那想必对最近那件案子的情况是知晓的。可否告诉在下一些具体的情形?”
“齐公子说的可是上月不幸身故的李三叔和张四叔吧。”瑾夏收起了笑容,面色里全是遗憾,“这两位可算是米行的老师傅了,自小就常听爹和管家柳叔提起他们的沉稳可靠。上月这两位叔叔去泰安送粮,没想到竟突然遇上山洪。泰安的伙计久等他们不来,才想到去山路上寻人,可是已经太晚了……”
看着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姑娘忽然就垂下了双眼,洛生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了。可这毕竟是正事,怠慢不得,便硬了硬心肠又开了口:“瑾夏小姐,恕我冒昧,这一趟路程与他们平日走的可有不同?是否特别艰险呢?”
“路途艰险确有几分,但两位叔叔早已经走了无数次了。这一趟与平日里唯一不同的只有那可恨的山洪而已!”瑾夏的声音亮了起来,其中的忿忿再明显不过。
“那这两位师傅的身后事贵府是如何料理的?”
“按照惯例,哥哥给了他们的家眷每家七百两银子,是柳叔亲自送去的,并且竭力厚葬了,还允诺说以后如有需要杜家一定尽力相助。后来我听说爹私下里又给了柳叔四百两,毕竟这两位叔叔在杜记劳苦功高这么多年。”
“当时两位师傅的家人可有奇怪的举动?”
“据柳叔说只是悲痛罢了。他们必然是怨杜记的,但爹待伙计从来都宽厚,这么些年两位叔叔虽辛勤,却也从未吃过什么亏。”说着瑾夏抬眼望向洛生,“齐公子可知他们此次为何会闹上公堂?若是想要更多银子直接来找我们便是。我不明白……”
“他们想讨要一个说法。张四娘子说,她相公这次临行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诸如‘好好照顾自己’、‘孩子就交给你了’,她原本也没在意,事后想来却觉得句句似遗言。李三的弟弟也说兄长和平日不同。所以他们怀疑,杜记一定是派这两位师傅去了某些不能明言的危险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