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洛生少爷……想起这个名儿,女子面上笑颜残存,可心却揪着疼。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自己离去后,齐府的一切,都还好么?转眼快一个月了。仿佛就这么割了断了,他们的世界与自己再无关联。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便是这个意思吧。
外头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云心温和的声气儿:“姨娘,午膳到了。”
“进来吧!”静妤揉了揉面颊,立起身来整理着桌上散乱的纸笔文墨。自己的那些字儿多半是团成一团进了纸篓,倒是成册的旧书尚未打开来瞧过。要不下午用来看看书也好。
云心轻快地在桌上摆下了几碟精致小菜,虽瞧起来清淡,可在这般炎热的天气里,也就它们才合得了脾胃。云心从来就是个让人省心的丫头。静妤仰起头来感激一笑,却未料到那姑娘竟紧抿着唇,愁眉紧锁。
“云心,你怎么了?可有什么烦心事?”
“姨娘……我……”瘦瘦长长的丫头欲言又止,“方才云心在正厅服侍时不巧听到了些谈话,想着同姨娘有些关系,可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同我有些关系?”静妤先是一愣,然后左思右想了许久,觉得老爷少爷怎么着都没理由在赵大人面前提起自己。沉吟半刻,又记起画扇,可终究觉得于情于理,姐姐都不可能替自己说些什么。“你还是照实说罢,我不会告诉少爷的。”
云心点了点头,然后凑到静妤耳边低声说道:“云心听到老爷和少爷向赵大人进言,说要撤了姨娘娘家那位齐大人的官职呢。”
“竟有此事?”静妤一惊,失手把筷箸跌到了桌上,敲击到碗沿,响起了刺耳的“叮当”声。“你可听真切了?”
“当然真了。云心还听见少爷说齐大人‘玩忽职守’、‘与疑犯勾结’,而且那赵大人似乎很愿意听的样子呢。”
他们怎可如此紧咬着不放!静妤心里头瞬时凉了半截,她紧紧地扶着桌子,仿佛一松手自己便会一头栽倒似的。也不闻一旁丫头几次三番的呼喊,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绷身坐着,眼中尽是言不了的怒意。
良久,她终颤颤地扶着桌缘站起,未瞧云心一眼,便转身欲走。可却听得身后丫头的疾呼:“姨娘,你不能去啊!”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不会去告诉少爷的,对吧?”静妤神色坚定,可眼中似却闪过一丝祈求。云心不忍卒看,略低了低头,再抬起时房门已大开,而姨娘早就不知去处了。她忙忙跟了出去,还未及见着静妤身影,却先发现了立在门背后的珠儿,似笑非笑,面目颇有些诡异。云心生生收住了脚步,只得讪讪地回到屋内,背着那丫头收拾起桌上那些几乎未曾动过的午膳来。
姨娘,你真是不该去的。
正午的街上安安静静,行人不多,便是商贩也有不少在小凉棚下自在养神。在这似火骄阳下,只消走上几步便会浑身湿透。可却见一个女子正提着精致的绣花裙摆,从街上狂奔而去,偶尔踢起阵阵尘土,染得绣鞋上一片沙色斑痕。她一边跑着一边告诉自己,眼下不是娇惯怕热的时刻,况且,跑起来会有些风,也便不会那样蒸腾了。
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静妤来到了齐府后院的小门外。这扇小门白天多半虚掩着,到了夜里才会锁上。主子们很少从这儿进出,于此处来往的多半是丫头小厮,偶尔还有管家厨子。静妤还记得自己来到齐府的第一年里,曾被一个厨娘撺掇,从小门偷偷溜去街上看端阳庙会,待刘妈发现后自然是好生打骂了一番。自此之后,她便再也不曾出过这扇小门——不过那一年端阳过去没多久,她就被带去侍候夫人了。跟着主子,平日里自然也是从大门进出了。
女子信手推开了门,然后轻盈地跃入府中。沿着青石小路走了不多久,便见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雕栏青瓦、绿树池塘。瞧见自己曾侍弄过的花花草草,静妤便忍不住蹲下身,细细捋着那些光洁微凉的叶片,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般亲切欢愉。也许是日光太烈,女子的眼已然眯缝成一线,而面上的妆亦早被汗水浸得花成一片,可这一刻,她的笑颜却美过佳人万千。
府中安静得很,不闻人语,不闻蝉鸣。日光下,空气中似弥漫着清新的干草香气。大伙儿多半在午憩罢。静妤仰头望远,心头安适地如同波澜不惊的湖水。仿佛一切都未曾变过。仿佛过去一月的林林总总不过是自己臆想中的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