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又行几步,静妤便来到了正厅门外。她不敢直直地迈入厅堂,于是只得先躲在门后,悄悄探头看上一眼。厅堂内,老爷在托腮养神,而后头一个小丫头正拿着蒲扇轻柔地扇着风。静妤尚且迟疑,可那个拿扇子的小丫头却眼尖,一下子便瞧见了她,然后立马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扑上身去大喊一声:“静妤姐姐!”
“还是这么莽撞!”静妤佯怒,举起指节轻敲了一下小丫头的额头,“喊这么大声不怕吵醒老爷?”
“老爷要是知道姐姐归来,必定不会怪我的。”小丫头虽是怪模怪样地吐了吐舌,可面上还是禁不住喜悦:“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回来呀?”
一想到来意,静妤便不由得敛起了笑容。这会儿不是寒暄叙旧的时刻,自己分明是有要事的。她弯下腰扶着小丫头的肩,一脸严肃:“絮儿,帮我唤醒老爷可好?”
那个叫作絮儿的小姑娘方点了头,正欲转身,却听得身后传来沉厚爽朗的笑声:“哈哈哈,不用唤了,絮儿这大嗓门早就把我叫醒了。”
静妤抬眼,发现老爷中致已然背着双手立在自己面前,面色温和且爱怜,仿佛自己确是他出嫁的女儿回门那般热切。女子心头一热,红了眼圈儿,可心里却系着正经事,只得抿起唇忍着情绪。过了半刻,方平复了心情,然后引着中致步入厅堂。
厅堂外烈日灼灼,一丝风也没有。在这分外寂静的午后,似有些难以名状的压抑卡在胸口,不知何时便会猛烈地爆发出来。
日光有些斜了。
☆、贬谪(2)
静妤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老爷听完她的话之后会震惊或是愠怒,可中致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面带苦涩。他很是明白,黄周正从未停止过对自己的打压,一有机会必欲斩草除根。自上回洛生入狱后,他便心里有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唯一未曾料到的只是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罢了。
“老爷?”
听闻静妤的探寻,中致抬起头来,神色略疲倦,可却似未上心般随意摆了摆手:“贬谪便贬谪罢,这顶乌纱戴了一辈子,也确是够沉了。若真能不生事端地隐退了去,我还求之不得呢。倒是你,静妤丫头——”老爷满是皱纹的面上竟漾起了几许笑意,“——往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吧。齐家欠你太多了,若是再因此事被牵连进来,只怕我们这辈子都难以心安罢。”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这些年来老爷和夫人待静妤同亲生女儿一般,此时家中遭陷,静妤断不能袖手旁观……”
话音未落,却见中致忽挑起双眉、略略点了点头,似在向谁使着眼色。静妤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小厮忙忙跑入厅堂,在中致耳边低语几言,又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面无表情,垂首侍立。再一回头,却瞧见中致的面上忽然多了几分担忧,眉心几乎拧到了一块儿。静妤不禁心生惶惑,家中又出什么事儿了不成?
“静妤,你赶紧回去罢。”中致声气沉沉,分明不见了之前的淡然。他单手扶额,目光甚至不曾往女子身上瞥过一瞥。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分明是齐老爷的逐客令!
而女子只是忧心:“老爷,是家中发生什么事了吗?若能帮得上忙——”
中致却扬起手来打断了她的话:“黄奇甫在府门外等着你呢。赶紧去吧!”
听见“黄奇甫”三个字,静妤倏忽间愣了神。脑袋中似一团乱麻般令她无所适从,完全想不起该如何应对。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把自己紧紧地钉在椅子上,能拖一刻是一刻。毕竟,只要还在家中自己便是安全的。
中致亦不言语,只是自顾扶着额闭着眼,好像这样便可不见惶恐,不见离别。他何尝不想一把将女子揽在身后,任凭外头狂风浪袭,只要自己守得一方安宁便好。可是,当日是自己亲手将她送入了黄家的八人轿,此刻哪有理由颜面再把人留在自己身边?便是她心有齐府,可人却再无法同黄家割了联系了!
时光随着袅袅炉烟缓缓逝去。女子抬起眼,发现香分明只燃了一小段,可脑中大片大片的空白却让自己觉得已然过了漫长的几个时辰。她终是收起了惶恐,慢慢从椅中立了起来,面色苍白却自如地微笑着,屈身请福,转身离开。
日光斜照在女子的右颊,格外温暖。她笑着踏过熟悉的青石板路,裙摆轻拂过沿路的草叶,步履沉沉,却不曾停下。便是再不情愿,也无可改变。就如同一个月前自己最后一次走过这条路时,同样的欢笑强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