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只得淡淡地应了声“好”,然后缓步走进不远处的闺房,搬出琴来,置于房门外小院中的石桌上,然后随手一提裙摆,弯身坐在凉凉的石凳上。
岱荣且未走近,只是远远望着那娇小的身影。朦胧月色中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觉女子一身素裙,映着月色方显清雅脱俗;长长的青丝从肩后滑至身前,晚风轻拂扬起发梢,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岱荣不觉摒住了呼吸,愣愣地立在原地不敢挪步,仿佛远处那人不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分明是陨落凡间的惊鸿仙子,羽衣翩仙,身形灵动,只可远观,不敢惊扰。
他便这么呆呆地望着,直到园中忽然响起了清泠的勾弦之声才惊散了自己的幻觉。女子不曾多言,只是手起弦动,金石之声便于园中四散开来。
从弦间流淌出的不过是一曲应景的鹊桥仙,可是一经画扇的手,即便是再寻常的曲子,亦会别有一番韵味。本是凄楚的相思语,可这女子竟生生奏出了前程明亮的律,弱了悲伤,奏至尾处尽是昂扬。虽是警醒人心,余音绕梁,可岱荣仍觉得未曾习惯。待最后一个音律渐止,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姑娘这曲奏得似与旁人大不同呢。”
“是啊,心怀希望曲子自然也会明亮些。”画扇未转过头来,只是低头抚着琴边,语气如月色般清冷恬淡,“既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又何必故作凄清,好似见此一次便再无下回了呢?”
“有理有理!”岱荣渐渐走近,挑起眉来,面上似露喜色。这赵姑娘果真不同于常人,举止脱俗,神采遗世,且身家又极其富贵,若能娶之为妻,必是自己的大幸!况且今日又是乞巧节,这般奇巧,莫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画扇只是懒懒地不吭声。方才那曲调昂扬不过是由于自己没花上心思,于是奏得太用力了些。旧年在梨园的大戏台上,奏曲子时若是不够用力,哪能让节日里吵嚷的人群都听个清楚呢?
☆、七夕(3)
园中静默无声,只有微风卷起的零星枝叶在青石板上窸窣而过。月色渐冷,两人寂寂无言。
岱荣方欲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远处却忽飘来一阵颤颤的箫声。箫声似从墙外来,虽是空灵,可那声气儿却不怎么流畅。仍是那曲鹊桥仙,仍是那“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的节律,可却完全没法同先前那琴曲同日而语,简直像一个得了萧才没几日的新学徒。听了数句,岱荣不禁乐了起来:“墙外那位可算是班门弄斧?”
“画扇从不曾学过箫,怎可说别人是班门弄斧呢?”不知为何,原先面色懒散的女子竟专注了起来。外头那箫声磕磕碰碰地演罢上阕后,她竟也同时扬手奏起了下阕,音律缓了,声调也柔了,简直像在领着那吹箫者亦步亦趋,不觉间,竟也有几分琴瑟和鸣的样子了。
岱荣自觉失言,只得安静地驻足倾听,久了竟也在那起起落落的箫声中听出些许相思之切。想必那墙外头也是个心有眷恋却相见不着的苦命人罢。这么想着,方才那讥讽之心亦淡去了不少,那面容也正经了不少。映着月色迎着微风,那颀长的身影倒真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了。
一曲奏毕,尚未停了多久,墙外却又响起另一支曲。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比起先前那支鹊桥仙,这曲蝶恋花显然是熟络了不少,仿佛练习了有一段时日。岱荣听着仍不免摇头,可却怕自己一旦多话了些也许会在那赵家小姐眼中便失了风度,只得隐忍不发。倒是那画扇姑娘却如沐仙乐般神情专注,细细聆听,也不知她究竟能从这半吊子的箫声中听出些怎样的诗情画意。
“画扇姑娘,听罢这曲可有心得?”箫声渐落,岱荣的问题半真半假。
画扇莞尔一笑,且未答话,倒是反过来问了那祝公子一句:“方才那人吹了半日,祝公子博学多才,想必是听出了他奏的究竟是哪一首蝶恋花吧。”
岱荣这下可算是语塞了。没仔细听也就罢了,可那人吹得真不咋的,便是这样还能听出个所以然来不成?他歪着脑袋蹙着眉,眼中只有那女子的笑颜——似有几分调皮,可竟是之前从未见到过的灿烂。岱荣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游戏呢。
“这般情境,这般哀怨,在下觉得那吹箫之人多半是以那首出名的柳词寄相思罢,‘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画扇姑娘意下如何?”言罢,岱荣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既然好坏都是胡诌的,那还不若少说几句任她品评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