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有趣的,不是么?”女子的声音似被夜风吹散了,听起来颤颤的。她的眸子晶亮,眼波流转,顾盼流连。岱荣方欲走近仔细看上一看,却见女子先翩然立起走到了他身前,然后幽幽说道:“时辰不早了,两位大人之间的商谈也该差不多了,不若画扇这就送公子去厅堂罢。”
这姑娘问得奇,答得也奇。面貌平常,可言辞却与其他女子大为不同。不矫情不任性,待人宽厚,举止脱俗。岱荣边走边沉吟,不觉已到了厅堂前。他刚想转身道别,一抬眼却发现那娇小的人影儿已经自顾走了好远。
正当他傻傻愣神时,远处却仿佛传来了清冷的声调:“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画扇房后的那堵墙之外本是个死胡同。得沿着赵府大宅转上好几个弯儿,才能走上灯火通明的大路。
小离在大路和小胡同间的拐角处已经守了几个时辰,可仍是不见他的少爷出来。他不免有些心焦,最近京城的搜查是越来越平常了,少爷这会儿却主动跑来这九门提督府,若是被发现,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这般想着,他便更是焦急,在小胡同中不住地踱来踱去,几乎想跑进去瞧瞧自家少爷究竟还在不在里头。可又怕自己这一去,外头若真有别人进了胡同那只会坏了事儿。纠结了半日,自己还是只能耐住了性子乖乖守在路口待着里头的人可早点儿出来。
还好,这位少爷并未让他担心太久。不多时后,常秋便缓步走出胡同,然后引着小离转上了大路。他打散了发髻遮住了半边脸,衣着也是最平常的粗布棉质,手握一支瞧上去还挺新的竹箫,神采奕奕。见到常秋开心的模样,小离不禁喜上眉梢:“少爷,您可见到那姑娘了?可说上话了?”
“怎么可能见得着呢?我又不会那飞檐走壁之术。话儿也说不了,隔着深墙大院儿,难不成你想让我跟那疯子似的瞎吼不成?”话虽这么说,可常秋仍是笑容满面,“不过,我想说的那些话,她应该能知道罢。”
这样的话小离是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可他却没再多问,只是低头走着自己的路。历经了一个晚上的胆战心惊,他只想赶紧回客栈去歇上一歇。这七夕究竟有什么可过的?筹划了这么久,辛辛苦苦踩了点儿打听清了那姑娘的住处,可到最后还不是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么?
身后的常秋却笑意正浓。从那合奏的琴声中,他分明听见她柔情似水的回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位少爷又一次握紧了手上的箫,边走着却忽然又暗暗地嘲笑起自己,多年不练,果然是生疏了……
☆、斗气(1)
翌日清晨,聊城杜府。
连日的阴雨天让空气无比潮湿,再加上盛夏的暑热尚未散去,让人不免觉得闷热气短,稍稍动两下子便满面汗珠,恨不得时时泡在温和沁凉的湖水中才好。
可是这几日,杜家大小姐瑾夏非但无心筹划那消暑的事宜,反而日日蹲在那热气喷面的药炉旁,一待便是几个时辰。腿酸了就立起来走两步,腰痛了便唤个小丫头来捶捶。面上不施粉黛也就罢了,止不住的汗水和着烟灰,生生把一个容颜娇俏的姑娘整成了一只小花猫。在一旁侍候的丫头小厮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怎可让自家这位娇滴滴的小姐做这等辛劳之事?可任凭谁唤她都不起,谁劝她都不听,谁撵她都不走,摆明了一副扎根在此的架势。那些无能为力的下人们只得由着她去了,毕竟,大伙儿心里都有谱,这位小姐的倔劲儿一上来,怕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呢。
眼下,能让瑾夏如此尽心尽力服侍的也只有杜老爷一人了。几日前,杜寅君忽然病倒,令整府上下措手不及。米行风波尚未平息,官府那儿几十双眼盯得可紧,就等着出点儿纰漏然后好借机大闹一番。而少爷常秋还是摸不着影儿,无奈之下,管家柳叔只得一边儿给少爷写信,一边儿代替老爷揽下了米行的大小职责,然后把府上的事全体托付给那瑾夏小姐处理——虽说这丫头从来不曾持家,可眼下确也没有谁能比她更忧心老爷了。
因而这几日里,凡是和爹有关的事儿,瑾夏全是亲力亲为。亲自熬药,亲自陪诊,亲自挑选菜式,亲自为爹擦身。看着原本娇惯的女儿竟为自己做了什么多,病榻上的寅君自是又感动又心疼。他曾不止一次颤着声对瑾夏说:“那些事儿让下人们去做吧,爹并不想你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