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英怎么会走!老爷您这不是……”柳管家还未表完决心,那风光了半世的杜老爷已然大步跨出了厅堂的门槛。刺眼的日光下,老人的背脊虽有些驼了,身影也不再如往昔那般意气风发,可他骨子里那份说一不二的豪气却仍令承英感到敬畏。良禽择木而栖,即便到了眼下这步田地,他仍是半点都不曾后悔过自己多年来对寅君的追随——当初若不是这个长着一双明眸的机敏少年,兴许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一个让人看不起的跑腿苦力了。
那一日,也是如此灿烂的日光。
翌日一早,瑾夏便匆匆坐上了家里的马车,除她之外,车上还有一只硕大无比的樟木箱。小厮在外头“驾”、“驾”地喊,她便在里头郁郁地怨。爹到底是从哪儿弄来了这么大一个箱子?这么瞧着哪里像去逃难,简直就是嫁妆呢!
昨儿个午后,杜寅君去了女儿瑾夏的房里,话不多说,只是吩咐家中遭难,让她赶紧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瑾夏也毫不含糊,她虽不清楚爹和哥哥究竟干了什么营生,不过也多少能猜到大体上是些官府禁止的勾当。可是当下人们抬来了这个大木箱时,少女还真是惊得不浅。她拧起了眉撅起了嘴,看着爹的眼神是一肚子怀疑,可寅君只是语气淡淡:“把你能带的都带上吧。也许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真有这般严重吗?”少女的神色从怀疑变成了焦急,“那爹,你可随我一同走?”
“明日一早你跟着小厮坐马车走,到时爹会在目的地等着你的。”
这话听着有些别扭,可一时半会儿间,瑾夏却想不出究竟是哪里藏着坎儿。她只得乖乖应了下来,然后连夜收拾好行装,好看的衣裳佩饰书本字画小玩意儿竟然真把那个大箱子塞得满满当当,里头甚至还放了被褥枕头和她小时候抱着一起睡过的布娃娃。看到这场面,少女不免有些脸红,可身旁的丫头却仍在孜孜不倦地翻箱倒柜,试图觅寻着是不是哪儿还有几件漏网之鱼。
“小姐,我看是差不多了,不过箱子还有些缝隙,要不您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能往里头塞的?”忙碌了一个晚上的丫头终是忍不住用手捶了捶酸痛的腰背,然后呼地瘫坐在椅子上。
书桌空空,衣橱空空,妆奁空空,墙壁空空,只剩几株盆栽还孤零零地立在墙根。扑面而来的空旷感令瑾夏无所适从,此刻她只觉得这个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屋子忽然变得好陌生。她歪着脑袋抿起嘴唇,伸手想去挠挠脑袋,可指尖却不经意碰到了那支冰凉的发簪。也许是太凉了吧,一触到簪子她便不由自主地缩了手,而方才还残存笑意的眉眼倏忽便冷了下来。
“小姐,若是没什么别的东西,那我就锁箱子了。”
“等等!”瑾夏忽然抬起手臂,飞快地从发髻间抽出了那支伴了自己好几个月的粉玉簪,一时间,青丝散落,铺满了女子纤瘦的背脊。
丫头虽是蹲下身子乖乖地找出了早已放进箱子的漆彩梳妆盒,可面上仍是不解:“小姐,这可是你每天都戴的簪子呀,为何这会儿要收起来呢?”
“既是出去躲难,这么醒目的东西便别戴了吧。”女子别过身去,随手挽起了自己的长发。既是预备同过去告别,那么,不若就告别得彻底一些罢。
我终是不忍心摔了它或是丢下它,便让它在这木盒中好好躺着罢,倘若有一日我再想不起它,或是瞧见它时已心如止水,那便是自己的幸了。
☆、托孤(2)
随着一声长吁,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瑾夏敛起愁绪,深吸一口气,微微笑着掀开了车帘,然后便欢悦地跳下了车。爹一定不愿看到自己伤心,而且兴许从今日起,便是一段新的生活了呢。不过,好像没走多远呢。
眼前是一扇漆黑的小门,门墙后头可以瞧见略高的红砖黑瓦,虽称不上华贵,不过估摸着;里头也算是一个大户人家吧。这儿明显是少人往来的后院小门,可不知为何,瑾夏总觉得这里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她转头问了身边忙着搬箱子的驾车小厮,可小厮只是含含糊糊地应着:“老爷确实在里头等着小姐呢,至于这儿是哪儿,小姐进去便知道了。”
瑾夏只得推开小门走了进去。刚开始还有些惶惑,只是安安稳稳地向前走着,可是没行几步,便开始好奇地左顾右盼起来。一会儿觉着小径颇窄,一会儿又觉着老宅古旧,于是边走着就边同满头大汗拖着箱子的小厮咕叽咕叽地分享自个儿的体会。而小厮只是偶尔闷哼几声,多数还是任由自家小姐随意聒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