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夏听了不禁大吃一惊。她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瞧了那齐大人一眼,看着他单手托额的苦涩状,心里头亦直打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六月里自己还在这儿时,定是半点类似的消息都没有。难怪后来的那些日子里他都不曾来见见自己,原是家里头出了如此大的事儿……那自己岂不是都怨错了?
可寅君却好似早就知晓一般,未有半点惊异之色:“只要大人愿给瑾夏腾一副碗筷,达则珍馐玉馔,贫则一碗白粥,杜某便感激不尽了!”言罢便起身作揖。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中致便再难找借口了。他又托着额继续沉默起来。可这一回,身旁的仪清却完全不顾自家老爷的蹙眉纠结,反倒是满面笑容地开了口:“瑾夏姑娘聪慧可爱又讨人欢喜,若是不嫌弃愿在府上住下,我们当然再乐意不过了。是不是呀,洛生?”
“当然是了!”
在先前那段漫长的时光里,瑾夏始终未曾去瞧一眼洛生的面貌。与其说是同他赌气,不若说是自己胆怯。她生怕自己一旦瞧见那凉薄的颜色,便再无勇气在这屋中继续安坐下去了。她想当然地认为他会是凉薄的,是不愿的,是厌烦的,可方才那句“当然是了”却着实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我没听错罢,怎么其中竟会有欢欣雀跃的错觉呢?
她终于咬着唇战战兢兢地抬起了眼,不敢正大光明地瞧,于是便略垂着额头睁大了眼偷偷地瞧。藏青色衣摆,撑于膝盖的双手,宽阔的肩胛,微微扬起的嘴角,然后是……满含柔情的眼眸?
看到洛生笑意盎然地注视着自己的模样,瑾夏几乎难以自持。这才是她记忆中最好最贴心的他。这笑容分明是一道暖阳,驱散了过去十多日里自己心头的阴云密布。少女几乎想跑过去拥着洛生,把脑袋埋入他胸前,然后举起小拳轻捶嗔骂:你可算是想明白了!
瑾夏的的眸中溢彩流光,盈盈如泪,面上却笑靥如花,甜美可人。即便她的身上只是一袭素衣,发间只是平常的饰物,可是在这一刻,她的欢颜却是任谁都无可比拟,如同雨后初晴的彩虹般,方一入眼,便引得所有人的称叹。
这便是相由心生的缘故罢。
☆、托孤(3)
寒暄半日后,瑾夏终是在齐府安安稳稳地住下了。既托付下了女儿的归宿,寅君也算是安了心。向齐中致深深一揖之后,他同女儿摆了摆手,便独自一人缓缓地像那漆黑的齐府大门行去。没有嘱托也不曾流连,那语气神态平淡得好像自己不过是出趟小门,然后把孩子在亲戚家略略寄放几日罢了,仿佛自己很快很快就会回来,仿佛未来还有无尽的日子相伴。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仿佛”罢了。
寅君能想到到未来也许会有怎样的狂风骤雨,甚至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他一句都不能多说。只要流露出万分之一的不舍,那鬼精灵的丫头便能猜到事情究竟有多严重。若是让她意识到这一别也许便是永别,她又怎会舍下自己独自躲难呢?
瑾夏丫头,天知道爹是多想再看你一眼啊……
杜老爷的一只脚已跨出了门槛。他终是忍不住堕下泪来,布满皱纹的面容早已拧作一团,他抬起手握住自己的双颧,略佝偻的肩亦止不住地颤动起来。犹记得你在襁褓中舞着小拳笑颜可人的模样,犹记得你蹒跚学步时摔在地上还哈哈大笑的模样,犹记得你和常秋互不相饶打趣斗嘴的模样,犹记得你第一回见到齐家少爷之后含羞带笑的模样……原以为自己可以安安心心看你穿上红装、待送你坐上八人大轿后隔着帘子听你在里头哭得稀里哗啦,可是未曾料到,这一切转眼就成了怕是再无法达成的奢望。女儿啊,爹这就走了……
“爹——”身后忽然想起了尖利的呼喊声,直冲云霄,响彻天际。
寅君几乎有些愠怒。他加快了脚步,欲赶紧离去,谁料身后的丫头却拦腰一把抱住了自己。
“爹……女儿只是想再看看你……”瑾夏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听得杜老爷心都碎了。他又何尝不想转过身将女儿拥入怀中然后永不放手呢?
“傻丫头,这么大了还成天哭闹,让人家看笑话呢!”寅君的强压下喉中的颤动,声音沉沉。他蹒跚着转身,温柔地轻拍着少女的肩头,任由她的泪水沾湿了自己的前襟。沉默半日,方揪着一颗心,硬着头皮颤颤地扯起谎来:“赶紧进去吧,爹又不是再不回来了……”